一、重新理解新闻 王辰瑶(▲):黄老师,我看您近期写的好几篇论文都跟新闻传播学科的重建有关,国外学者近年来也特别喜欢用rebuilding、rethinking这样的词来谈论新闻业,都有点儿“颠覆式创新”的意思。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今天这样一个历史时刻,我们其实很有必要去思考或者说反思我们对于“新闻”的理解?现在好像有两种相反的力在“拉扯”着这个概念,一种是让它更大,新闻变成了遍在的、弥散的新闻;一种力是让它收缩,希望新闻业退回到一种比较纯粹的状态,比如调查性新闻。对这样的观点您是怎么看的? 黄旦(●):我最近写了一篇纪念宁树藩老师的文章(《千教万教教人学真》,《新闻记者》2016年第4期)。宁老师在最后的岁月中,把很多精力放在重新厘定新闻的定义上。他提出一个是“本义新闻学”,也就是抽象地理解新闻这个概念;一个是“广义新闻学”,他认为是各种各样的媒介实践,这里面就会牵涉到比如广告的问题、评论的问题等等。 是否有一个本质的始终不变的“新闻”?目前无论是说“新闻”这个概念变大还是变小,都意味着有一个或曾经有一个不变的“新闻”在那里,这就把时空关系抽掉了。比如我们的新闻学教材,包括我自己那本《新闻传播学》在内,把从史前的和报纸产生以来的所有,都用一个不言自明的“新闻”贯穿一起,这是否合适?比如现在有人从新闻生产角度讨论新媒体与传统媒体,这是一个不错的问题,但最后说是新媒体不会取代传统媒体,因为社会总是需要“新闻”,这真是可惜了。这样一来,就把自己原先的问题给取消了。好像本来是要讨论西医进来后中医怎么办的问题,最后结论是社会上总是有病人的,就偏离了问题本身。 如果说新闻是社会不能少的,也要界定一下说的是哪个“新闻”,是传统媒体时代的新闻,还是原始社会的新闻,还是本来就和大众传播新闻生产同时并存的“街谈巷议”?我之前在一篇文章中说的“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参见《对传播研究的反思》,《新闻记者》2014年第12期)。要分辨特殊性,什么庙,什么和尚,是大相国寺的鲁智深,还是在石秀手下丧命的报恩寺裴如海。新闻传播研究中大量的都是常识性讨论,看上去用了一个又一个术语概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都落在常识层面,也就是一般逻辑推演所得出的人人皆知的道理。所以,我总觉得,现在要讨论新闻,首先需要明确语境,即讨论的是什么“新闻”。舒德森的“Discovering the news”揭示了现代“新闻”的来源,我们今天是沿着他那个“新闻”继续,当成一个一成不变的“本质”,还是需要另外打开视野,比如今天是否又在重新进入“Discovering the news”的时代?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讨论今天这个时空,网络化的新闻。 ●:网络化新闻的时空对比报纸“新闻”的时空,恐怕问题的焦点不是弥散还是缩回去,而是在现有的新媒体实践下,“新闻”实践及其含义发生了什么变化,它会对我们原先理解和实践的传统媒体的新闻带来怎样的冲击,这样的冲击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我们不能将报纸时代的那个“新闻”不加辨析地当作原点,然后以它为尺度说扩大还是缩小了。 ▲:当然,但是在反对对新闻进行本质主义叙述的思路之下,我们是否得承认在大众媒介时代确实存在对“新闻”,至少是对“职业新闻”的比较一致的理解?或者把我的问题换一种表述:我们曾经认为“新闻”是一种现代媒介提供的信息产品,它虽然在不同的社会语境下有不同的形式,但总体上它是以职业化方式操作的,并且声称能够真实、及时和公开地描述当下世界及其变化。在这样的限定下,新闻作为一种知识类型是具有声称的真实、及时和公开的特征的,这也是它的合法性基础。而且在大众传媒时代关于新闻的话语里,新闻与公共利益、民主和社会福祉总是有亲密的关系,无论为此激荡鼓呼还是痛心疾首,其实都是认可这样的“新闻”的。那么今天,在一个网络化的关系里,我们怎么认识网络化新闻?网络化新闻和刚才说的关于大众传媒时代的新闻从知识类型上说还有相似的特质吗? ●:职业化方式操作的新闻,就是大众传媒,主要是印刷报纸的产物。因为我们生来就已处于这样一个时代,早已耳濡目染习以为常,并且对大众媒介的生产及其规范,有一个基本认识,这是没有错的。可是这种共识也正是来自于大众传媒的特性及其生产方式,并非本来如此。今天,当新媒体似乎一夜之间突然侵入了所有人的生活,改变了新闻生产和获取的方式,新闻作为一种知识,我理解也发生了变化。比如现在已经有不少人指出,信息与知识不分,意见和信息难以区分等等,就说明了这一点。这还需要我们仔细研究和分辨,要做到这一点,又需要我们首先不要抱持本质主义,否则是不可能分辨的。 二、重新理解新闻教育 ▲:现在大学里教新闻,特别是教新闻业务的老师,很多人还是参照原来的教材,按照原来的知识体系来讲。但是我们知道那是在特定情境下产生的特定规范,不应该用其来观照现在的实践。有时候就会有这样一种困惑,我们到底要教什么? ●:大学到底教什么,牵涉到两个方面,一个是大学教育的目的,另一个是新闻实践变化。前者是理念以及教师对自己角色的定位,后者是新闻教育目前面临的特殊性。就前者言,本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但我感觉新闻教育界对之的重视和讨论很不够。举个例子,就我所知,我们一些老师还很喜欢给学生讲一些细小的具体的知识点,并且考试时完全以某一本教材为范本,答对一点给你一分,这是很要命的。我之所以提这一点,是因为它与你说的现在新闻讲什么是有关的。首先毫无疑义,当前的新闻教育,一定要把媒介这个维度给考虑进去。要让学生知道,这样一种写作规范是在什么样的媒介环境中操作的。可是,这样的授课方式,要是仍然以知识点而不是提高学生的思考和分析能力着手,以使同学举一反三,从知识中领悟媒介变化与实践的关系,同样也就把课讲死了。我们现在的一些什么“媒介融合”课,基本就是如此,或者是重在操作技巧,或者是新媒体技术的一般特点。没有人在这方面做一调查,我相信这样的调查是有意思也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