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和中国美学史

作 者:

作者简介:
吴功正,江苏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江苏 南京 210013 吴功正(1943- ),男,江苏如皋人,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二级研究员。

原文出处:
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闻一多在中国美学史诸多领域的研究上取得了卓越成就。闻一多以坚实的学理性基础,熟练运用审美心理发生论、美学史探源论、纯美学观念评价论等,广泛涉足中国美学史的前沿地段,诸如神话、生殖崇拜、美术、音乐等领域。他凝结起传统与现代相融合的美学史结晶体,将本土乾嘉朴学和西方文化人类学、科学性和审美性结合起来,既复活历史现场,又有个人的独特性发挥;将零星化、碎片化的文本文献加以程序化、系统化,并在浩繁的资料面前展现出鲜明的主体精神和强烈的时代使命意识。闻一多在唐诗美学史上更有突出的表现,他以融合式为机制,以文献学为先导,以“类书”为着力点,以“宫体诗”为参照系,以大、长为美的标杆,描述其审美形态,揭示其审美历程。他把文、史、哲、美四者打通,融汇一体,在总体框架上以文学为对象,以哲学为精神,以史学为引领,以美学为基点,从时代和美学入手,建立了社会学—美学的价值体系,表述了一系列别开生面的美学史见解,用史识勾画诗史历程,用诗心体察诗作,用诗情点赞诗家,用哲思感知对象,用想象复现诗篇,在现代中国美学史的研究上取得了高山仰止的巅峰性成就。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6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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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359(2016)04-0001-10

       郭沫若在《〈闻一多全集〉序》中说:“一多对于文化遗产的整理工作,内容很广泛,但他所致力的对象是秦以前和唐代的诗与诗人。关于秦以前的东西除掉一部分的神话传说的再建之外,他对于《周易》、《诗经》、《庄子》、《楚辞》这四种古籍,实实在在下了惊人的很大的功夫。就他所已成就的而言,我自己是这样感觉着,他眼光的犀利,考索的赅博,立说的新颖而翔实,不仅是前无古人,恐怕还要后无来者的。”这个评价真是无以复加了。在这篇序言中,郭沫若还特地说明道:“这些都不是我个人在这儿信口开河。凡是细心阅读他《全集》的人,我相信都会发生同感。”[1]431-432这番话确实道出了读者的同感共识。同时,经过这么多年的文化事实检验证明,这个评价并非言过其实的溢美谀辞。

       且不论闻一多是著名的诗人、画家、篆刻家,单就文化学者而言,其研究的范围十分广博,能够报出一连串的领域;所取得的成就十分深湛,时至今日,许多方面还处于领先状态中,无人超越。其中的中国美学史研究,就属于其中之一。现在专门就这一问题,展开论述。

       一、多领域的美学史研究成就

       闻一多之所以在中国美学史的研究上取得多领域的卓越成就,是因为有一个学理性前提,即他的美学史观念以鲜明的美学思想为基础。

       审美心理发生论 郑临川在《闻一多先生的中华民族文学观》中引录了闻一多一个重要的美学观点。闻一多认为,诗“都是在闲暇中写作,他们的诗,读了可以使人精神清爽舒畅,起到静观自然、养情怡性的作用。在中国没有写诗的职业作家,就整个文化来说,诗人对诗的贡献是次要的,重要的使人精神有所寄托。这些诗人多是享受生活和自然,随意欣赏,写成诗句,娱己娱人”。在《诗的唐朝》中说:“诗是唐人排解感情纠葛的特效剂。”这些论述是本体意义上的审美发生学,真正揭示了诗的审美产生的主体因素。

       美学史探源论 闻一多对中国美学史的发生原因有独特的发现和诠释,不同于劳动说、摹仿说、性欲说等等。《论古代文学·从美术观点看古代文学》说:“古人以对称为美的观念,固然来自图案,其实也是来源于生理上的对称,甚至心理上亦有对称之需要”;“古代美的观念在求实用,能用就算是美。因此古代器物部分每加上花纹,目的在促进人的美感,让人使用时放心”。把美和美感与生理、心理要素联系在一起,这在中国美学史的论述上是十分新颖的。

       特别是在近两千年的《诗经》学史上,闻一多廓清了儒学释《诗》的迷雾,第一次将《诗》摆脱了经学的范畴,回归到文艺、美学的本位上来。闻一多的贡献是划时代和创世纪的。他说:

       汉人功利观念太重,把《三百篇》做了政治的课本;宋人稍好点,又拉着道学不放手——一股头巾气;清人较为客观,但训诂学不是诗;近人囊中满是科学方法,真厉害。无奈历史……离诗还是很远。明明一部歌谣集,为什么没人认真的把它当文艺看呢?[2]214

       无论批判,还是立论,都是振聋发聩,在论述机制上,最终实现了以美学观念解读美学史的目标。不仅在《诗经》学史上,刷新局面,而且对于中国美学史研究意义宏远。

       纯美学观念评价论 例如《论〈楚辞〉·论〈天问〉》认为:“《九章》可作《离骚》注脚,以《悲回风》一章最美,《湘夫人》篇中的佳句是自然流露,而《九辩》则又更进一层,更近代化,诗意更足。同《天问》比较,《天问》情绪是冷的,《九辩》则是热的,二者同时对宇宙现象、美或真发生反应,而形成两个类型,在中国文学发展上起过重要的历史作用。”所评述的视阈和立足点是审美,而在勾勒发展线索时,则贯串着美学史的观念。

       在这样的理思前提下,闻一多广泛地涉足中国美学史的众多前沿地段,现举其要者分述于下。

       神话与美学 闻一多在中国神话学里程碑式的著作《伏羲考》中明确地说:“神话在我们文化中所占的势力之雄厚。”闻一多的神话研究著作,就有《朝云考》、《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神仙考》、《伏羲考》、《端午考》、《龙凤两种图腾舞的遗留》、《诗经的性欲观》、《说鱼》等,面广量大。闻一多对神话学侧重于神话原型、隐喻思维在积淀中变异现象的研究。在《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中,一方面认为:“楚人所祀为高禖的那位高唐神,必定也就是他们那‘厥初生民’的始祖高阳,而高阳则本是女性,与夏的始祖女娲、殷的始祖简狄、周的始祖姜嫄同例。”另一方面又指出:“齐国……祀高禖的祀典也有‘天子前往,后妃率九嫔御’一节,而在民间,则《周礼·媒氏》‘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与夫《桑中》《溱洧》等诗所昭示的风俗,也就是祀高禖的故事……确乎是十足的代表着那以生殖机能为宗教的原始时代的一种礼俗。文明的进步把羞耻心培植出来了,虔诚一变为淫欲,惊畏一变而为玩狎,于是那以先妣而兼高禖的高唐,在宋玉的赋中,便不能不堕落成一个奔女了。”这就把神话母体在积淀和变异中演变情形论述得十分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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