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16)07-0144-08 “滑稽”是美的重要范畴之一。如果说“优美”与“壮美”是一对相互对应的美学范畴,“滑稽”与“崇高”则是另一对相互对应的美学范畴。与“优美”与“壮美”形式与内容之间、对象与审美主体之间处于协调状态,引起审美主体不包含痛感的和谐的愉快感不同,“滑稽”与“崇高”恰恰以形式与内容之间、对象与审美主体之间的冲突,引起审美主体包含着恐怖、惊悚、压抑、苦涩等等痛感的不和谐的愉快感为共同特点。有学者指出,从“壮美”与“优美”、“崇高”与“滑稽”引起的主体情感反应来看,前者还“停留在感性与理性、理智与意志、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之中,因而这种情感主要还是和谐的、美的”;后者“以对立、冲突的方式加以表现”,因而“‘壮美’中的理性和伦理”就发展为“‘崇高’中的赞叹与讴歌”,“‘优美’中的欢欣和愉悦”就发展为“‘滑稽’中的嘲笑与戏谑”[1]17。篇幅所限,本文仅对“滑稽”做出重新解读。 “滑稽”是与“崇高”相对的一个审美范畴。只有在与“崇高”的比较中,才能准确把握“滑稽”的确切内涵。如果说“崇高”包含着对积极的肯定性价值的仰慕和赞美,“滑稽”则呈现为对否定性价值的暴露和对无价值或反价值的嘲笑;如果说“崇高”是观念溢出形象,内容压倒形式,“滑稽”则是形象大于观念,形式压倒内容;如果说“崇高”遍布于人生和自然现象中,“滑稽”则主要存在于人生领域;如果说“崇高”引起的是沉重的乐感,乐感中包含不可企及、自叹不如的仰慕,“滑稽”引起的则是轻松的乐感,乐感中包含着洞悉荒诞的鄙夷和认识常理的自信以及自以为是的优越。具体而论,“滑稽”可以分为“否定性滑稽”与“肯定性滑稽”。否定性滑稽的极端形态是“怪诞”,肯定性滑稽的常有形态是“幽默”。“否定性滑稽”是荒谬悖理的暴露,是对其无价值、反价值的嘲笑,批判是由审美主体完成的;“肯定性滑稽”是对荒谬悖理的模仿或制造,是对其无价值、反价值的嘲笑,批判是滑稽的模仿或制造者完成的,体现着滑稽模仿者、制造者的智慧。 一、“否定性滑稽”与“怪诞”“荒诞” “否定性滑稽”是“滑稽”的一般形态。一般说来,“滑稽”在价值属性上是呈否定性的。车尔尼雪夫斯基指出:“只有到了丑强把自己装成美的时候,这才是滑稽。”[2]89李泽厚指出:“滑稽对象的特点在于它失去存在的依据,将为或已为实践否定。”[3]222所谓“否定性的滑稽”是指“假的、恶的、丑的内容硬要通过美的、庄严的、神圣的形式来炫耀”[4]249。它有四个特点:第一,无价值或反价值;第二,无知或荒谬,即对这种无价值或反价值缺乏自我意识,反而打扮成有价值;第三,无害,即对他人不构成伤害;第四,这种荒谬显而易见,令人轻视和嘲笑,包含着对无价值或反价值的否定,从而成为“有价值的乐感对象”。 最早涉及“否定性滑稽”内涵、特征的理论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柏拉图率先揭示出“滑稽可笑在大体上是一种缺陷”“这种缺陷一般是和得尔福神庙的碑文所说的那种情况正相反”,也就是“简直不认识自己”[5]294,缺少自知之明。在柏拉图看来,大多数人总自以为“具有实在并没有的优良品质”,如果“受到耻笑”后有能力“替自己报复”,那就构成有害于人的恶;如果“受到耻笑”后没有能力“替自己报复”,那就构成无害于人的“滑稽”。“强有力者的无知,无论是实在的还是伪装的,有伤害旁人的危险,而没有势力者的无知就是滑稽可笑的”[5]295。换句话说,“滑稽”的对象是“没有势力”的弱者,不会对审美主体构成伤害,但其往往是“无知”而妄自尊大的,自以为“具有实在并没有的优良品质”,因而使人觉得“滑稽可笑”。柏拉图还说过:“不美而自以为美,不智而自以为智,不富而自以为富,都是虚伪的观念。这三种虚伪的观念,弱则可笑,强则可憎。”[6]亚里士多德也认为“滑稽的事物是某种错误或丑陋,不致引起痛苦或伤害,现成的例子如滑稽面具,它又丑又怪,但不使人感到痛苦”[7]55。古希腊美学家论述的“滑稽”触及“滑稽”的无价值本质,这种无价值是由“不认识自己”的“无知”产生的“错误或丑陋”,但它对人“无害”,所以会引发审美者不以为然的嘲笑和洞悉真实的优越快感。此后,东西方“滑稽”学说大体都沿着希腊美学家奠定的这四个方向向前拓展。 首先,是“否定性的滑稽”与无价值的“丑”或“丑恶”的联系。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诗人特里西诺在其《诗学》中指出,“那些带有一点丑的对象”才能引起可笑的快感。看到美女、闻到芳香、尝到美食,是不会发笑的;“然而,如果诉诸感官的对象含有一点儿丑的成分,它就会惹人发笑了。例如,丑怪的嘴脸、笨拙的举动、愚蠢的说话、读错的字音、难看的书法、恶味的醇酒、奇臭的蔷薇,都会立刻引起笑。”[8]32黑格尔认为“滑稽”是“高贵、伟大、辉煌的东西的自毁灭”,是“把实际上确是一个道德的行为,一个真理,一个本身有真实内容的东西表现于某个人身上,而又借这个人证实它们是空虚的”[9]。车尔尼雪夫斯基也指出“丑,这是滑稽的基础、本质”[2]89。李泽厚则强调:“滑稽具有的审美性质,就在于引起人们看到恶的渺小和空虚,意识到善的优越和胜利,也就是看到自己的斗争的优越和胜利,而引起美感愉快。”[3]222陈炎指出:“‘滑稽’是对象事物的主观目的违背了客观规律而引起的令人发笑的行为或现象。具体说来,当人的主观目的性过于膨胀,从而违背了客观的规律性的时候,他与客观现实之间的冲突便常常会制造滑稽感。因此,面对滑稽的现象,人们常常采取一种讽刺和批判的态度。从历史发展的角度上看,一度占据统治地位的邪恶势力往往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要把自己的主观意愿强加给整个世界,因而显得自不量力而滑稽可笑。这就像卓别林在电影《大独裁者》中所扮演的以希特勒为原型的兴格尔那样,以为把个地球仪把玩在手里,就可以主宰整个世界了。从这一意义上讲,‘滑稽’的本质是对恶的批判,只是这种恶还不足以给欣赏主体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因而人们可以用一种鄙夷的态度加以欣赏。”[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