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博平(剑桥大学): 二语习得研究长期以来一直在围绕“成人二语习得为什么不成功?”“为什么儿童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就能掌握自己的母语,而成人花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学习二语仍然无法达到母语者的水平?原因何在?”等问题展开。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二语研究人员大多从宏观角度来探讨以上问题,其中包括乔姆斯基所提出的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mar)在成人二语语法中是否仍然存在?成人二语学习是否受到语言学习关键期的影响?成人二语习得中语言参数的重新设定是否能成功?这些都是当时的研究热点。但是自本世纪以来,二语习得研究开始越来越关注一些微观的问题,正在从宏观方面转向微观方面。在对“关键期”问题的讨论方面,许多研究显示,“关键期”对第二语言各个范畴的影响不同,比如,语音习得与词汇习得相比,后者受“关键期”影响就小得多。因此,笼统地讨论“关键期”对语言习得的影响已开始受到质疑。 在二语习得参数重设方面,研究者开始更加关注微观参数(micro-parameter)而不是宏观参数(macro-parameter)。微观参数指的是语言中的各类特征(features),二语习得涉及语言特征的重新组合。以汉语为例,汉语“是……的”句型中“的”的使用对句子时态起重要作用,比如: (1)张三是这个月结婚。(“结婚”这一事件是否发生不确定) (2)张三是这个月结婚的。(加上“的”后,“结婚”这一事件已经确定发生) 当母语是英语的人学习汉语时,他们必须把“过去时态”这一语言特征从他们母语动词时态上重新组合到汉语“是……的”句型的“的”上(详细研究请参看Mai & Yuan(2016))。这类语言特征重组是否会对成人二语习得带来困难?这是目前许多研究人员所关注的问题。 近几年二语习得领域关注的另一个问题是接口问题,包括句法与语义的接口、句法与语篇的接口、句法与语用的接口等。 先谈句法与语义的接口问题。 不及物动词有非宾格动词与非作格动词之分。 (3)a.一条船沉了。 a’.沉了一条船。 b.一棵树倒了。 b’.倒了一棵树。 c.一个老人笑了。 c’.*笑了一个老人。 (3a-b)中的动词表示某种“变化”,而(3c)中的动词表示一种方式,不表示“变化”。它们虽同为不及物动词,表达的意义却不同,因此,这里的句法结构受到动词语义的制约,从而构成了一个句法与语义的接口问题。成人汉语二语习得是否能在句法与语义上接口,这将是汉语二语习得的一个关键问题。 再看句法和语篇的接口问题。 我们都知道,汉语中疑问句的疑问词没有显性移位,是wh-in situ语言,与语篇无关的wh词不能前置,但与语篇有关的wh词可以前置,比如: (4)a.*什么你喜欢? b.什么菜,你没吃? (4a)里的“什么”与语篇无关,所以不能前移,而(4b)里的“什么菜”是听话人和说话人共享范围内的信息,可以前移,这里表现出语篇对句法的牵制。我们的问题是:语言学习者是否能对这种句法-语篇进行成功接口?这可以帮助我们解释为什么二语学习者达不到母语的水平。 再讲句法和语用的接口问题。以汉语“都”的使用为例: (5)a.我把那个苹果都吃了。 b.*我把一个苹果都扔了。 “吃”可以一口一口地吃,可以切分(segment),但“扔”不行,是一次性的动作。这与语用现实有关系。我们要研究的是成人如何进行句法与语用的接口,儿童又是如何进行的?我们在成长过程中,父母不会告知我们“这里有句法-语义接口,那里有句法-语用接口”等等,那么是什么语料激活了这些接口? 因此,如何解释这些接口问题成为近年研究的重点。研究人员正在从宏观向微观转移,关注的问题也越来越细致。 研究人员认为不仅在语言习得问题上存在接口,在方法论上也要接口。在语言习得方面,我们现在有大量的量化研究,比如借助ERP、眼动仪等技术在心理语言学及神经语言学方面的研究,这些技术为我们提供了更科学的研究手段。虽然这些技术很有用,但研究人员语言学的功底同样也很重要。语言学是做语言习得研究的重要功底,不管采用什么技术,研究人员要有目的语和本族语的扎实功底。现在大家都在做量化分析,但仅仅对量化分析数据的描述是远远不够的,一定要提高解释力。由于在方法上有技术上的接口,设计必须要严谨,如果变量控制不妥,很难得到有效的证据。 此外,语言学、心理学、教育学、神经学等还要进行跨学科的接口。最后,还有研究人员的接口,现在大量的研究都是合作进行的,单一作者的文章越来越少,因此研究人员要有合作。也就是说,要进行全面接口。在中国,从事二语习得研究的队伍正在不断壮大,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在研究队伍扩大的基础上,要在研究质量上下功夫,形成自己的研究风格和学派,希望这次“全国外语教学与研究中青年学者论坛”推动这方面的发展。 张辉(南京师范大学): 我以前一直从事汉语习语的认知与神经机制研究,2013年起开始关注二语习得,尤其是二语句法加工的神经机制研究。我注意到,二语习得研究所使用的方法是行为实验和问卷调查,由于研究方法的局限,二语习得的许多理论在影响因素对最终习得状态(ultimate attainment)的预测和证据上有分歧。我认为要解决这一问题需要新的方法。目前关于二语习得句法加工的神经机制的研究,尤其是ERP的研究方面,国际SCI和SSCI期刊大概有四十余篇论文,这说明国际学术界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关注这方面的研究,目前已经取得了较丰富的成果,但在国内这方面的研究才刚刚起步。Hernandez(2013)在其专著The Bilingual Brain中对一些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论述,他提到二语习得研究的三大支柱问题(three pillars in SLA)应该是我们关注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