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古代的注音来看,现代汉语普通话口语字词的既成读音,大都合乎历史音变规律,但也存在一些不合律的情况。例如“祟、粹”二字,同属《广韵》虽遂切,其既成读音却是一为suì一为cuì。虽遂切为心母至韵合口,suì、cuì二音,韵母声调没有问题,声母歧异,则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历史发展情况:s、c之于中古心母,前者与原有音值是相承的关系,合于历史音变的规律,代表着中古心母发展史上的主流;后者则经历了由s到c的跳跃,属于心母发展史上的罕见现象。进一步考察,“粹”与今为cuì音的字,不存在通假、异体或古今字之类关系,可见该字的今音cuì,不是因为字的同用、通用等缘故,舍弃本读而依就其他读音的改读现象,然而,该字除虽遂切之外,在古代韵书、字书等文献里,别无可与现代cuì音相应的音切存在①。考察至此不难断知:suì、cuì二音之于虽遂切,前者是历史语音正常演变的结果,后者则是不合律的变异现象——不妨分别称作正变音和异变音。 还有这样一类今音,它们不合于中古音切而合于近代音切。例如“壻”字,今为xù音,古有苏(思)计切和“胥去声”二读,前者见于《广韵》(《集韵》),后者见于明代字书《正字通》。xù音不合于苏(思)计切而合于“胥去声”之读。 这个“胥去声”之读,不见于《切韵》系音切文献,可见它不是共时性异读,而是后来发生的异变现象。“壻”字今音承接“胥去声”之读,“胥去声”逆接苏(思)计切之读,不管怎样看,苏(思)计切都处于源头地位,而“胥去声”这一直音现象,则只能说明“壻”的今音异变读法早在《正字通》时代即已产生,却不能否定现代xù音之于苏(思)计切的异变性质②。 异变音现象的确认依《广韵》(《集韵》)音切而论事,而不以其他来源的注音为凭据。 异变音指的是一种既成读音,从上面列举的例子来看,具体表现在现代普通话口语字词之中。除此以外,还有没有其他情况?关于这个问题,还是从有关实例说起③: 鬖甲.[广韵]苏甘切sǎn(中文10-523) 褧jiǒng口迥切(辞源4-2833) “鬖、褧”都不是口语词,其今音都与各自的音源不相合。进一步考察,“鬖”的sǎn音之注,只见于个别辞书,在多数字词典和其他注音文献中,都是与反切相合的sān音;“褧”的jiǒng音之注,则不是一家之言,而是一致性的认同——海峡两岸现行的所有辞书和其他注音文献,只要是收了该字的,一律以jiǒng音为注。显而易见,“鬖”的sǎn音,属于今音误注现象,不可能归入既成读音的范畴。至于“褧”及其jiǒng音,其性质的定位,则还要进一步考论。说到这里,有必要提起《国音常用字汇》这部经典文献。该书由国语统一筹备会编纂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④,以收口语字词为主,还酌收有一些较常用的书卷字;语音方面以“现代北平音系”为骨架,依“受过中等教育的北平本地人的话的音”而酌定⑤,从收字到注音,都具有规范性、权威性,对后来的审音注音等方面的规范工作颇有影响。上面提及的“褧”字,就是见收于《国音常用字汇》者,不合律的今音jiǒng,其所以能成为定谳,就与该字的这一经历有关。《国音常用字汇》的权威性和影响性,给这种不合律的今音提供了“合法”存在的外因条件,使之得以“积非”而“成是”,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生根,这样的今音,不妨视之为既成读音。至此可知:所谓既成读音,包括纯粹的口语音和已有权威性认同的非口语之音,只有口语词和某些具有“特殊经历”的非口语词,才有既成读音可言,异变音现象指的就是这两类字的有关读音。 就海峡两岸的情况来看,正变(异变)现象还有因地而异的情况存在。举例来说,“度”的“揣测”意义,《广韵》徒落切,《汉语大字典》等大陆辞书注作duó,《中文大辞典》等台湾辞书则注作duò。duó、duò之于徒落切,前者为正变音,后者则为异变音。正变(异变)现象因地而异,原因何在?查《国音常用字汇》: 度(忖度)duò⑥ 再查《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初稿》(第三编): 度德量力duódéliànglì 忖度cǔnduó⑦ 至此而知,“揣测”意义的“度”,曾有duò、duó二读⑧,《国音常用字汇》审定前者为规范音。后来,大陆方面改订为阳平,台湾方面则是沿用旧标准,以异变读法为正。 上述有关情况说明,异变音现象的确认,宜乎以《国音常用字汇》所收之字及其注音作为基本参照系,由此进而观照海峡两岸今音审注的有关实际,综合审察核定。 关于语音异变现象的确认方面,还要注意排除一些似是而非的情况。 其一,关于“集体搬家”的问题。举例来说:《广韵》(《集韵》)侧羊切,属于庄母阳韵开口三等,其今音韵母依常理应为开口呼,但事实上却变成了合口呼(“庄、装”之类)。单从这种由开变合方面看似乎不大合律。但这还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联系与之相关的其他方面看,阳韵的由开变合,不只是发生在庄母—阳韵音节,而是庄组声母—阳韵、养韵、漾韵音节的共有现象。从更广阔的历史音变空间看,这类成批地由开变合(或是由合变开)的情况,更是不乏其例。既然是成批的变更,其音素更动方面,即使是跳跃程度稍大,也只能算是一种“集体搬家”,属于以类相从的音变性质,具有“普遍性”,宜乎视作正常音变,而不宜以异变看待。 其二,关于古音异读方面的有关纠葛。例如“饵”字,今为ěr音,《广韵》仍吏切,就此而论,ěr属异变音。进一步考察而知,《集韵》里该字还有一个忍止切的同义异读—ě音与之相合。既然有相合的中古反切存在,这种今音自然也就不应归入异变之列了。 其三,关于清入声调多歧问题。举例来说,中古同属竹角切的“桌、涿”和“啄、琢”,它们的今音,前者为zhuō,后者为zhuó,存在阴、阳平的歧异。阳平之读合乎知母入声的调类演变倾向,阴平之读则不合,仅仅就此而论,阴平之读与异变音现象相似。联系汉语语音演变的历史长河来看,清入调类演变方面的倾向性仍带有一定的模糊性,其地位还不能等同于历史音变规律⑨。由此可见,上述不合倾向性的zhuō音之类,不宜作为异变音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