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传统新闻报道,数据新闻“继承了两种古老的新闻实践遗产——信息图(infographics)和计算机辅助报道(CAR)”,①从而将数据推向新闻表达的主体位置。2012年,乔纳森·格雷(Jonathan Gray)、莉莲·博内格鲁(Liliana Bounegru)和露西·钱伯斯(Lucy Chambers)合编了当今数据新闻实务与研究的集大成者《数据新闻手册》,认为“数据新闻并非是将数据作为一种寻找故事或增强趣味性的表达手段”,而是直接注重对数据本身的挖掘和价值呈现。②由此可见,所谓数据新闻,强调从数据中挖掘新闻的一种新闻生产实践和领域。数据(data)的主要形态是数字(number),同时也包含文字、图表、声音、图形、图像、视频等数据形态。 为了探索一种更有助于公众理解和接受的数据叙述方式,可视化(visualization)便成为数据新闻展示和输出的基本方式。尽管数据新闻的内涵莫衷一是,但都强调“以可视化作为其主要的呈现方式”,即强调“将复杂、抽象、难懂的数据转换为形象、具体、生动的新闻报道”。③《卫报》数据新闻平台“数据博客”前任主编西蒙·罗杰斯(Simon Rogers)在《数据新闻大趋势:释放可视化报道的力量》中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公式:数据新闻=80%的汗水+10%的灵感+10%的呈现。④在数据呈现方式上,罗杰斯特别强调可视化实践的必要性,进而在可视化意义上将数据新闻界定为“一个将电子表格、图形与数据分析相结合的全新领域”。⑤米可·劳伦兹(Mirko Lorenz)指出了数据新闻生产的三个关键步骤:数据筛选、数据分析和数据可视化,并认为可视化是目前数据新闻普遍采用的一种新闻讲述形式。⑥梅甘·奈特(Megan Knight)在对前期文献梳理和分析基础上指出,尽管数据新闻没有一个标准的定义,但“所有文献的共同点都强调图像元素(graphics)和可视化过程(visualization)”。⑦ 纵观当下的数据新闻生产景观,已经很难想象未经可视化表现的数据新闻产品。自2009年《卫报》“数据博客”开创以来,可视化便成为数据新闻的基本特征和表达趋势。作为国内数据新闻生产的主要引领者,财新数据可视化实验室负责人黄志敏认为:“按我的标准,用数据可视化的手段呈现的新闻才叫数据新闻。”⑧一份针对国内五大数据新闻栏目——新华网《数据新闻》、网易《数读》、财新《数字说》、搜狐《数字之道》、澎湃《美数课》的全样本调查发现,所有新闻报道都诉诸可视化的展示方式,其中96.8%的数据新闻采用了相对比较复杂的可视化表现形式,具体包括静态表格、信息图、时间轴、交互地图、3D动画、设计游戏。⑨ 可见,数据新闻的两个最大特征就是数据化(datalization)和可视化(visuallization):前者回应新闻的主体问题,即通过数据开展新闻报道;后者强调新闻的表现形式问题,即在视觉意义上对数据关系的生产与重构。因此,相对于传统新闻的表征体系,数据新闻在两个维度——符号主体和表现方式上拓展了新闻的观念,而这不能不提到数据新闻的视觉形式问题。 一、问题提出:一种重构现实的“视觉框架” 传统新闻的主体叙述方式是语言,数据新闻的最终产品形态是一套视觉符号系统。图像主导了数据新闻的主体叙述逻辑。从语言逻辑到视觉逻辑,数据新闻表征的语法、形态和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图像转向”。因此,如何从视觉维度上来把握数据新闻的表征和观念体系,这无疑超越了传统新闻基于语言文本的研究范式,并由此引出了数据新闻研究的可视化问题。在数据新闻的表征体系中,“数据分析的第一个战场是可视化,其目的就是揭示数据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⑩可视化往往遵循一定的语法规则,也就是按照不同的可视化理念对数据进行编码、组织和布局,最终形成的是一种相对感性的、直观的、简洁的视觉认知系统,其结果就是尝试在视觉意义上接近现实,把握现实。 尽管可视化有助于对问题的清晰呈现,但千万不能低估了可视化背后的话语生产与再造能力。可视化实际上是对数据的再结构化处理,从而在视觉意义上形成甚至再造了一种新的“数据关系”,而我们恰恰是通过这种被建构的“数据关系”来把握现实世界。由此引出的一系列问题是:为何可视化?谁来可视化?如何可视化?这已经不单单指向新闻专业主义所要求的数据本身的真实呈现问题,而是涉及到数据新闻意义生产的视觉权力问题。《卫报》的数据新闻《中国拖累了世界经济》采用泡泡图的视觉方式呈现中国贸易进口额与世界贸易出口额的数据关系(见图1)。在可视化策略上,《卫报》制造了一幕寓意深刻的“拖累”(slowdown)意象:其他国家如高飞的气球浮于图表上方,中国深深地沉于图表下方,似有钳制其他国家经济腾飞之意。严格来说,导致各个国家贸易额变化的因素很多,这些数据之间并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但经过可视化实践的数据重组与“美学想象”,《卫报》重新构造了一种通往现实认知的因果关系和原罪话语——中国贸易进口额下降是导致其他国家经济出口额下降的“元凶”。类似的数据表征方式在西方数据新闻实践中比比皆是,这也促使我们重新思考可视化实践深层的图像意识形态问题。尽管每个数据都有相对清晰的指涉对象和表征内容,然而可视化实践却建构了一个关于新闻的意义世界。换言之,经由可视化实践,数据新闻不仅在视觉意义上还原现实,还可以重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