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报》所见的靖国神社

作 者:
马军 

作者简介:
马军,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原文出处:
抗日战争研究

内容提要:

靖国神社问题是中日关系中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近代以来的中国文献中就有许多关于它的记载,《申报》也不例外。将该报相关材料爬梳、整理,并分析、比较五个重要时间段(第一次中日战争前、两次中日战争之间、第二次中日战争前期、第二次中日战争后期和战后初期)关于靖国神社报道的区别和差异,有助于把握近代中国人靖国神社观的演变过程和规律,反映当时中日关系的重要侧面,为今天妥善处理两国问题提供重要的借鉴。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6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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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20世纪70年代末,靖国神社问题几乎成为中日关系中一个最为敏感的政治和外交问题,每到特定的日子,总要引起纷争。中日有关这方面的论著可谓汗牛充栋,数不胜数,笔者原本无意涉足其间,但作为中国近现代史学者,却有着追根溯源、寻根问底的嗜好。须知,位于东京九段下的靖国神社并不是20世纪70年代才建成的,它的前身——东京招魂社始建于1869年(1879年改今名),迄今已有147年的历史。那么,在中国晚清、民国时期,靖国神社是如何透过媒体抵达中国受众,而后者又是如何看待和评价它的呢?

       上海《申报》(1872-1949)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最知名、持续时间最长,也是受众最多最广、最具代表性的中文报纸。本文拟以该报为主要依据,并辅之其他材料,试图探讨这一热门话题中的冷门之角。

       一、第一次中日战争之前

       1894年第一次中日战争(中国称“甲午战争”,日本称“日清战争”)爆发之前,日本虽还只是一个一般国家,但作为中国的重要邻国,信息沟通并不匮乏,来自“东国”“东报”的消息常见之于《申报》。

       “靖国神社”这四个字,首次出现在《申报》,应是1882年11月12日第1版一篇名为《日本邮音》的报道中,内云“西十一月初六日,即华九月二十六日,乃靖国神社大祭之日,日皇亦躬襄祀典,并附祭朝鲜死难各官以慰忠魂”。所谓“大祭”指的是一年两次例行大祭中的秋季大祭。“日皇”就是明治天皇睦仁。所谓“朝鲜死难各官”,指的是当年7月23日朝鲜发生“壬午兵变”,起义士兵和市民焚毁日本公使馆,造成一些日本人被杀。

       1883年8月3日《申报》第2版《照译东报》上,又再次出现“靖国神社”,内称:“前萨摩之役,陆军学校生徒从军战没者甚多,今其同学者不忍湮没其劳,拟竖一碑于靖国神社之旁以记其事,后闻于朝,赐金五十元以助其成。”所谓萨摩之役,指的是1877年明治政府平定西乡隆盛叛乱的西南战争。

       今天,若有人从第一门(大鸟居)进入靖国神社,很快就能看到一座有底座的、高高的青铜人物塑像,他就是大村益次郎(1824-1869),明治维新时期著名的军事家和政治家,有“日本陆军之父”之称。此雕像落成揭幕于1893年2月5日。20天后,即2月25日《申报》第3版《铜像落成》便详细记载了揭幕当天的情景和塑像的构造概况:

       日本已故大村兵部大辅,日皇以其有功于国,敕铸铜像以垂久远。落成后本拟于上月廿九号举行安位礼,适风雪迷漫,遂改本月五号在东京靖国神社安置铜像,于右马场之中央四围高张彩幔,内设神乐殿及宾客休憩之所。午后十点钟,殿内奏正式卿神乐长三十五座,燃放花爆,繁星万点,恍遇上元佳景。午后一点钟,本社宫司加茂木穗率祠掌、祠典等员行祭礼、读祝文。大辅之曾孙、子爵大村六郎跪诵礼词,其文曰:“维明治二十六年二月五日卜兹吉辰,为曾祖父永敏公举行铜像落成礼。盖永敏公当王政维新之际,发愤为雄,赞襄盛治,丕著丰功,后人追念前劳,谋所以不朽者。承亲王大臣朝野贵绅以迄门生故吏上达天听,仰荷圣恩优渥锡以殊荣,又承委员技师经营多日,始克有此盛典。斯真我家莫大之光荣,曾孙六郎等实深感谢,今对铜像如亲,色笑喜泣交并,略陈礼语。子爵大村六郎稽首再拜。”诵毕,山路中将以下依次行礼。是日,宾客自小松亲王、佐野宫中顾问官及海陆将校数百员。礼毕,陆军乐队奏军乐鼓、八云琴,声彻云霄。又献舞马衣、引马术等诸技,虽偃师复生无以过之。近卫步兵又展铳枪捷技,似此热闹为神社创立以来所未有。其像结发,穿鞋衣,罗纱短袴,披羽织军服,腰束大小带二,佩长短刀各一,左手提双眼望远镜,左足稍跨台外,目光炯炯,睥睨一方。座前有大小犬及雕刻各物,盖其生前所玩好者。其台以花岗石起建,高廿八尺,成八角形,其上加以铁铸长圆形高十四尺铜像,高十尺自地而上,总计四十二尺,围以八角铁栅,移品川炮台旧炮八门置于此,殆不忘当日立功之处云。呜呼,一世权奇千秋,照耀君子,所以听鼓颦而思将帅之臣也。

       需要一提的是,第一个到过靖国神社并留下记载的中国人,很可能是晚清著名学者王韬。早在1879年,他应日本学界之邀,对该国进行了为期四个月的访问。6月6日,他来到神社,并手录如下:

       过此,则“招魂社”矣。乃东国维新之际,义士捐躯而殉国难者,诏筑社坛于东、西两京,称曰“招魂社”。岁设祭者三:一为伏见开战日;二为上野(上野在东京,积土成阜,地势高耸,屯兵据险,可以制敌,今废为公园)接战日;三为会津城陷日;后加鹿儿岛勘定日为四。盖鹿儿岛之叛,西乡隆盛实为倡首,势甚披倡。日廷兴师伐之,血战八月。死于是役者,前后万余人,亦并祀于此。每逢设祭之日,角抵竞马,烟火杂沓,鱼龙曼衍,极为热闹。此亦足见日廷恤典之攸隆,而民生忠义之气奋发而不能自已也。

       其地芳草芊绵,绿阴披拂。祠中有屹然矗立者,则记事碑也。①

       东京招魂社在1879年易名为靖国神社,王韬仍称“招魂社”,他的到访似在易名之前。他介绍了大祭的时日,描述了祭祀时的热闹场景,并且显然认为,明治政府对倒幕以来历次战争死难者的厚恤和表彰,是有助于“民生忠义之气奋发”。字里行间,可以说是有赞佩,而并无批评之意。

       二、两次中日战争之间

       日本通过“日清战争”成了亚洲强国,又通过日俄战争跻身世界强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作为协约国的一方,夺取了德国在中国的租借地——青岛。随着民族主义的基本国策逐步取得显著效果,靖国神社在日本国家的政治、社会地位,精神和文化影响力,以及社会知名度均有了大幅度的跃升。两次中日战争之间(1895-1931),《申报》对靖国神社有了较多关注,已非此前的零星涉及。

       随着日本不断发动或参与对外战争,便接连有新的死者“入祀”靖国神社,相应地也就有天皇、皇后,以及高级官员们前往祭祀。仅以1896年至1901年为例,《申报》依据“日本友人来书云”“东京来电”“日本长崎访事友人”等途径,就有如下一些报道:

      

       这一时期,日本藉走民族主义、国家主义道路而实现富国强兵,迅速崛起于东方,从而摆脱了西方列强的殖民威胁,这常使同时代许多致力于救亡图存的中国人深为叹服,其中也包括对靖国神社的“艳羡”之情。例如,1908年某地方官员在致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的奏折中宣称,该地方有人占据昭忠祠房屋而影响了祭祀,并且提到“日本靖国神社列祀阵亡将士,大祭之日国君亲诣,人民为之倾动,故人人以效命疆场为莫大之光宠。中国现值训练新军时代,尤当以激励士气为先……”②又如,1916年更有人建议“于首都之中仿照日本靖国神社之例,建一神庙祀诸有功民国之人,以资国民观感”。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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