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美学的几点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阿诺德·伯林特,美 阿诺德·伯林特,博士,美国长岛大学荣誉退休哲学教授,曾任国际美学学会主席(1995-1998)、国际美学学会秘书长以及美国美学学会秘书主管,是多个国家美学学会的名誉会员,网络期刊《当代美学》的创立者和主编,学术兴趣涵盖美学、艺术、伦理学、社会哲学,特别是环境美学。

原文出处:
东岳论丛

内容提要:

本文以探讨生态学在审美价值论证中的运用为例,通过梳理生态美学理论的发展,尤其是对韩裔美籍学者高主锡和中国学者程相占相关理论研究进行观照,可以看出,二者在把生态学与美学联结的过程中,存在一些概念性错误和研究方法的误用。环境的各种价值包括生态价值、伦理价值、审美价值,我们希望这些价值能理想化地互为补充,但同时,我们必须接受它们的差异性,简单地用生态美学或生态伦理学的方式坚持其互补性丝毫不能解决其差异性,没有什么先验必然性确保这些价值和谐共存。没有哪一种价值一定在某一特定的复杂环境问题中占据主导,大多数情况下,它们构成一个规范性复合体,其相对的重要性由当时情况的特殊性质和进行评价的人的判断所决定。更恰当的做法是,为每一种价值在环境体验和认识中所做的重要贡献争取尊重和认可,包括伦理的、科学的/生态的和审美的。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6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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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6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353(2016)04-0007-07

       一、引言

       人类了解和控制自然的热情一直是贯穿世界历史的一股经久不息的力量。它使希腊人创造出纷繁复杂的神话故事来讲述神祇的解释和影响,同时也引发了早期的思辨性自然哲学。它使亚洲、非洲、南北美洲以及欧洲等各地文化创造出伟大的民族史诗①,以虚构的历史叙事为族裔身份和族裔权益提供合乎情理的基础。人们发明了各种仪式来试图影响自然界的各种现象和过程。当然,这些仪式之后是早期现代科学的出现以及近年来各种科学理论和技术的蓬勃发展。它们使人类能够更好地理解和更有效地控制自然力量和自然事件。

       然而,科学总是充斥着各种概念和设想,希望能够帮助我们捕捉大自然中种种不可见的力量。它的阐释模式既是想象的,又是理性的,使我们远离了感性体验的直接性和当下性,而把我们带进抽象理念与概念建构的避风港。现代科学的发展史记录了人类非凡的文化成就,它不仅改变了人类的生活,也改变了地球的面貌。

       在这一过程中,我们称之为美学的历程却不甚平坦,尽管它在自柏拉图以来持续到今天的官方疑虑与压制的情况下,依然获得了认可和重视。“审美”一词一般用来指与欣赏艺术和自然之美相关的规范性体验。美学则是对这种体验的研究,是一种多学科研究,在其定位上既可以是哲学的,也可以是心理学的、社会学的、历史学的。虽然学界关于“审美”的含义已基本达成共识,但关于如何将其运用到事物及体验上的指导性论述却严重偏于理论化,深受西方近两千年历史的文化思想和理论的影响。“美学”一词所涵盖的含义广博庞杂,以至于有些参考著作上都没有该词条,这是因为缺乏一种基于概念、理论、语义以及经验的基本共识②。我在这里要谈的主要是审美的哲学理解。

       二、审美欣赏

       自西方思想史早期,哲学家们就已经注意到人们与自然以及艺术的审美交融所产生的力量。古代希腊人很早就意识到,我们所称之为审美的体验是超越理性的。柏拉图对此的认可颇不情愿;他对艺术深深的疑虑正是源于对这一先验体验的强烈不满③。亚里士多德则不那么贬斥,并且提出净化理论来说明悲剧对于观众的巨大作用④。这之后一直到近代,艺术史的大部分时间都由怀疑和审查制度所主宰,尽管在这期间宗教和政权都会向艺术索要符合各自目的的经验支持。然而,文艺复兴以后,艺术在种类和普及程度上都得到蓬勃发展,证明了它所拥有的非凡魅力和独特力量。如果说古典时期的作家们表达了对大自然的仰慕,那么直到17世纪,艺术家和作家们才认识到自然环境是值得审美欣赏和科学理解的⑤。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里,对艺术和自然的审美价值的兴趣不断增长。那么,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兴趣?为什么要如此关心它的影响?

       虽然艺术的审美魅力已经长久得到人们的景仰,对自然的审美欣赏却进展缓慢。自然美和艺术有一点相通,那就是它们都能使人得到一种独特的愉悦。虽然审美体验很早就得到认可,但是直到18世纪美学才被纳入系统的哲学思想,作为一个重要的、可辨识的哲学研究领域得以确立。其标志性事件是1750年亚历山大·鲍姆嘉通出版的《美学》一书,该书对美学的定义为后来的工作设定了框架。鲍姆嘉通借用了希腊语aisthēsis一词,其字面含义是“通过感官获得的认知”。鲍姆嘉通利用该词命名美学,将其定义为“研究对美的感性认识的科学”,而艺术则是“对感性认识的完善”⑥。康德在18世纪晚期以美学完善了他的哲学体系,这一转向成为现代美学的奠基性举动,至今仍保持着主导性影响力⑦。这一美学传统的关键洞察在于,审美欣赏有赖于感知。

       然而,柏拉图关于审美的疑虑直到今天依然阴魂不散,无论是在哲学上还是政治上。而且,美学史上充斥着以政治枷锁管控艺术和将审美囚禁于认知体系的尝试。有时是一个神学指令,它为加在美学上的种种束缚寻找借口,不让它逾越神学教义的边界。有时是一个社会命令,它把道德的繁文缛节强加到艺术及其体验上。有时候,广阔的社会—文化力量以哲学命令的形式强行制定界限,规范何为可被接受的行为和事物。不过,美学总能冲破这种种的束缚,令神学家们、道德家们、哲学家们颓丧不已。

       很显然,现代世界里占据主导地位的思想领域是科学,而且,20世纪中叶以降,科学已经成为大部分西方哲学的模型,包括美学。人们采取了各种各样的方式试图把审美体验圈划到科学的边界里。有些人以科学为认知模型,仿效科学的方法进行小心的界定和概念及语言分析。各种各样的科学学科被用作模型来指导对审美现象的研究。心理学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从19世纪下半叶的实验心理学研究(费希纳、冯特、赫尔姆霍茨),经过实证艺术研究,再到影响卓著的弗洛伊德关于创造力和审美体验的心理学解释⑧,一直到最近广受关注的神经科学,都把心理学理论运用到审美现象的研究之中。

       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对美学的一个重要影响是运用某些特定的科学理论来解释审美现象。作为一个集科学、史学、经济学理论和哲学为一体的理论体系,马克思主义一直是一个典例。在最近几年,进化理论也成为解释艺术和审美活动的主要理论⑨。有些作家一概而论,认为要想充分欣赏自然,科学知识是必要条件⑩。还有一些研究者把生态学的科学理论用作自然审美的模型(11)。所有这一切尝试都有其可取之处,但他们都代表了自柏拉图以来想要把审美欣赏这一独特体验附着于某一理性主义的标准或模型的意图。尽管晚近的科学转向可能源于不同于柏拉图的动机,但它代表着同样的企望,也就是无论怎样也要把审美的感性体验归于认知模式的荫庇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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