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初期蒋介石与宋子文关系研究

作 者:

作者简介:
吴景平,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原文出处:
抗日战争研究

内容提要:

1937年抗战爆发之初,宋子文虽然在国民政府财经部门中并无实职,但受蒋介石委托赴上海主持战时金融,在拟订实施非常时期安定金融办法、筹建四行联合办事机构和劝募公债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宋子文为董事长的中国银行根据蒋介石的指示为国民政府垫款和提供举借外债的担保,但宋子文的自主业务经营理念和蒋介石集中金融的政策时起矛盾。蒋介石经常起用宋子文承担重要财政军需任务,由于体制和人事的原因,却未给予宋子文任何实际职衔,这些也导致了战时国民政府财经决策和高层人际关系的复杂性。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6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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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介石与宋子文关系,为国民政府时期诸多专题研究成果所涉及。以史迪威事件的研究为例,在20世纪70年代初的《史迪威事件》①中,便涉及蒋宋关系。近年来随着蒋介石日记手稿本和蒋介石档案的开放,对于史迪威事件中的蒋宋关系已有更深入的专门性研究成果问世②,而在关于战时中美关系的新著中,围绕史迪威事件的各主要阶段都有蒋宋的身影。③至于有关蒋介石研究的综合性成果,亦有不少涉及宋子文的内容。④笔者在对宋子文政治生涯的梳理中,发现自20世纪20年代中期到40年代末,蒋宋关系可谓“剪不断,理还乱”。⑤但如以宋子文的角度出发,便可以发现,当宋子文在国民政府中担任实职时期,有关蒋宋关系的史料较丰富,易于进行两人关系的研究;而当宋子文不再担任具体部门的主官时(如1933年至1940年),这方面的资料则较零散,要进行蒋宋关系的研究颇为困难。⑥然而在1937年抗战爆发到1940年6月宋子文以蒋介石个人代表身份赴美之前,尽管宋子文只是国民政府委员和中国银行董事长,并未处于中央政府的核心层,但两人在诸多领域和事务中有交集,如宋子文受蒋介石委托参与的一系列重要谈判交涉,与中共代表洽商两党合作、红军改编;广州沦陷前赴粤向余汉谋、吴铁城了解防务状况;向苏联方面接洽军事物资输华;向法国方面了解在华的法航空人员情况;向法越当局交涉滇越路交通问题;向英国方面交涉设立平准基金事宜,等等。只是上述场合都不属于宋子文的“本职工作”范围,相比较于政府专门机构的官员,宋只是应蒋的邀请,以自己的专长和人脉关系“友情出场”,事情办成的话无法记功,完不成使命也不会受到蒋的苛责。不过,在维持战时金融市场方面,中国银行作为国家银行体系中的巨擘,有着十分重要的责任,如若政府高层对中国银行不满,作为董事长的宋子文难辞其咎。

      本文拟在较系统地梳理蒋介石和宋子文未刊、已刊资料文献的基础上,以抗战初期国民政府直接承荷维稳之责的金融市场的起伏为背景,梳理蒋介石与宋子文之间的复杂关系,并揭示战时影响国民政府财经决策的复杂因素。

      1937年卢沟桥事变发生之初,财政部部长兼中央银行总裁孔祥熙正在欧洲访问,部务由财政部政务次长徐堪负责。而蒋介石在密切关注华北日军动向的同时,业已考虑到金融领域的因应。从目前的资料来看,蒋介石最初与宋子文商谈的是“济南现银”有无必要移动至安全地区的问题。⑦但至迟在7月中旬发表庐山谈话之前,蒋介石便意识到,一旦中日战事爆发,作为全国金融中心的上海必将首当其冲,因而要求徐堪每天都要通过急电向他报告最新的金融状况,进而指示徐堪立刻赴上海组织金融委员会,并代表蒋请宋子文出面担任该金融委员会的委员长。⑧1937年7月15日,徐堪抵达上海,并于当天致电蒋介石:“职午后三时到沪,即与宋部长及三行人员密计一切。宋部长谓兴亡有责,愿遇事从旁贡献意见,以供钧座采择,四行移运现金钞券,今已办竣,惟各地分配存券多少与军事计划有关,应请钧座随时指示。”⑨显然,徐堪此次赴上海会同宋子文与中央、中国、交通三家政府银行“密计一切”,系根据蒋介石直接指令;而宋子文虽然也表示愿意在维持金融方面效力,但只承诺“从旁贡献意见”供蒋采择参考,而非承担起全责。

      待到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谈话会上就政府处理华北问题表明基本立场,特别是7月19日将谈话内容昭告中外,蒋介石研判中日大战在即,政府必须准备“一意应战”⑩,包括财经方面的准备。如蒋介石在7月20日日记的“注意”类中,首先提到的便是“财政金融之筹备”;7月21日则有更明确的记述:“本日除例行公事外,对财政金融与外交皆有准备。”(11)蒋介石当时提到的财政金融“筹备”“准备”,便是要由宋子文出面主持的。根据目前蒋介石档案中的有关文件,蒋应当是在7月25日致宋子文“有电”,要求宋在国难当前出面负责主持金融,而宋子文则于7月27日立即复蒋“沁电”,婉拒“负责”:“有(25)电奉悉。国难当前,金融管理,为应付严重事机,非由财部完全负责,不足以收事权统一办理迅速之效,弟只可尽其力量从旁协助。”(12)蒋复致宋“俭电”:“上海宋委员子文兄:沁电悉,俭密。国难当前,请兄勉为其难,负责主持为荷。”(13)在未收到宋复电的情况下,31日蒋介石再致宋“世电”,要求宋出面主管金融。

      应当指出,蒋介石在孔祥熙出国期间委托宋子文处理某一地区的重要金融事务,始于抗战爆发前。1937年6月,宋子文曾经受蒋介石委托先后前往粤、桂,处理两省币制整理和统一事宜。对于宋子文与广东当局和金融界商洽国币毫券使用办法,蒋介石认为“甚公平,应即照此办理”(14),宋子文遂于6月20日在广州以财政部的名义发布改革粤省币制令。在获得蒋介石的授权及与李宗仁“开诚洽商一切”的电示后(15),宋子文赴桂与有关方面商议了整理广西币制方案。嗣后,蒋介石曾电示宋子文“桂币事可照办”(16),体现了对宋的信任。当年底该方案在广西正式实施。

      但是,与战前赴粤、桂短期处理币制问题相比,抗战爆发后宋子文在上海主持金融,其情况更复杂,难度更高,责任也更重大。上海是全国的金融中心,是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中国农民银行(以下简称“中中交农”)四家政府银行中枢机构所在地,中外商业性金融机构林立。上海金融市场种类多、规模大,极易受到战事的影响。尤其是卢沟桥事变爆发后,上海地区很快便密布战争阴霾,金融动荡已现端倪,而孔祥熙归期尚早,因此蒋介石希望宋子文出面负责维持上海金融的态度十分明确。其最初命徐堪赴上海就维持金融问题面商宋子文,也不无要求财政部方面认可宋主管金融的权威性、合法性的用意。但是,蒋介石在要求宋子文对金融“负责”的同时,并没有提及是否赋予宋相应的职权。上引蒋介石“俭电”对宋子文称谓中的职衔“委员”,即国民政府委员,而国民政府委员会议决的仅为“院与院间不能解决之事项”(17),严格说来,“宋委员”无论在督饬还是在实施层面,均不具有“实衔”意义。当时宋、孔关系颇不融洽,在孔祥熙作为财政部和中央银行主官的情况下,宋子文不愿担着“主持”的虚名而承荷“负责”金融的重任,也就不难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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