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献可见利用南海“泥油”以为能源的资料,就此进行考察分析,有助于理解和说明南海石油早期发现的历史。海洋资源之深度开发体现的文明进步,也许可以将“泥油”记录看作纪念性标志之一。“泥油”发现与海洋开发进程中的“海底”探索有关。考察珍珠和珊瑚的获取方式,可以得知关注“海底”的技术努力,可以在秦汉时期发现渊源。 一、中原人于五代得识的“猛火油”“泥油” 《太平寰宇记·四夷八·南蛮四》“占城国”条记述了后周显德五年(958)占城国王进贡“猛火油”事:“占城国,周朝通焉。显德五年,其王释利因得漫遣其臣蒲诃散等来贡方物……进猛火油八十四琉璃瓶。是油得水而愈炽,彼国凡水战则用之。”①《宋史·外国列传五·占城》关于当地物产,也说到“猛火油”:“周显德中,其王释利因得漫遣其臣莆诃散贡方物……猛火油得水愈炽,皆贮以琉璃瓶。”②出产“猛火油”的“占城”,在今越南中南部。有学者指出,“占城一名,最早见于唐代刘恂《岭表录异》,其文云:‘乾符四年(877),占城国进驯象。’”③《四库全书总目》卷七○《史部·地理类三》“《岭表述异》三卷”条以为“殆书成于五代时矣”。④中国史籍又称林邑国、环王国、占婆国,或简称为占国、佔国。⑤ 明人何汝宾《兵录》卷一一“火攻药性”:“……他如猛火油,出占城国,得水愈炽,可烧湿物。”⑥这种可作燃料的“得水愈炽”的“猛火油”,亦称“泥油”。明代学者黄衷著《海语》卷中“猛火油”条写道:“猛火油……一名泥油。出佛打泥国。”⑦“佛打泥国”在今泰国南部北临暹罗湾的北大年地方。 《新五代史》卷七四《四夷附录》记载,这种物品的正式“入贡”,在五代后周显德五年:“占城,在西南海上。其地方千里,东至海,西至云南,南临真腊,北抵欢州……自前世未尝通中国。显德五年,其国王因德漫遣使者莆诃散来,贡猛火油八十四瓶、蔷薇水十五瓶,其表以贝多叶书之,以香木为函。猛火油以洒物,得水则出火。”⑧这是对于相关现象最早的明确的历史记录。应当注意,此说“猛火油以洒物,得水则出火”,与“是油得水而愈炽”“猛火油得水愈炽”有所不同。 北宋时期,“猛火油”已经成为中原人对于“占城”方向地理知识认知的重要内容之一。 二、南海“泥油”与西北“石漆” 形容“猛火油”物性之所谓“得水愈炽”,作为当时语言习惯,又见于《太平寰宇记》卷一五二《陇右道三·肃州》“酒泉县”条关于“石漆”的文字:“延寿城中有山,出泉注地,其水肥如牛汁。燃之如油,极明,但不可食。此方人谓‘石漆’,得水愈炽也。”⑨《续汉书·郡国志五》“酒泉郡”条下“延寿”,刘昭注补引《博物记》曰:“县南有山,石出泉水,大如筥
,注地为沟。其水有肥,如煮肉洎,羕羕永永,如不凝膏,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⑩更早的信息见于《水经注·河水三》引《博物志》:“故言高奴县有洧水,肥可燃。水上有肥,可接取用之。《博物志》称酒泉延寿县南山出泉水,大如筥,注地为沟。水有肥,如肉汁。取著器中,始黄后黑,如凝膏。燃极明,与膏无异。膏车及水碓缸甚佳。彼方人谓之‘石漆’。水肥亦所在有之,非止高奴县洧水也。”(11)宋杨彦龄《杨公笔录》:“今鄜州出石烛,风雨点之不灭。欲燃,先以水浸之则愈明。按古延寿县有火泉,经地为沟,其水有垢,如煮肉脂。接取著器中,始黄,小停之黑如凝膏。燃之极明,方人谓之‘石漆’。”(12)《太平御览》卷七○引《郡国志》也说“石漆”,并使用“得水愈炽”字样:“肃州延寿城有山,出泉注地,水肥如肉汁。燃之,极明,与膏无异,但不可食。此方人谓‘石漆’,得水愈炽。”(13)描述对象“石漆”,显然是石油。(14) 明代学者陈耀文于《天中记》卷一○《火》言“猛火油”,叙说中与“西北”石油资源相联系:“周显德中,占城贡猛火油,得水愈炽,贮以琉璃瓶。五代西北边防城库,皆掘地作大池,纵广丈余,以蓄猛火油。”(15)将“占城”与“西北边防”所出,均称作“猛火油”。清俞浩《西域考古录》卷六《安西州》“玉门”条写道:“俞方穀《特健药斋随笔》:沙州玉门县出一种石漆,如外国猛火油之类”。(16)也以“外国猛火油”与“石漆”类比。 “猛火油”“泥油”很可能即石油的认识,又明确见于清人汪仲洋编列于《简州盐井》和《富顺火井》之后的《油井》诗:“伹讶火在井,谁信油可汲。我行亲见之,梦想杳不及。番舶泥油干,延州石油湿。非石亦非泥,井油足鼎立。臭味颇难近,黝黑色惮挹。试以添灯檠,居然焰烁熠。晦迹藏聪明,怀才不滞涩……”(17)明确将四川“油井”所出与“番舶泥油”“延州石油”并列。又指出其“臭味”和“黝黑色”都彼此相近。我们理解诗人的意思,是将“泥油”看作“石油”一类物产的。 对于“泥油”性质,曾经有“树津”的误解。《海语》卷中、《玉芝堂谈荟》卷二七引《华夷考》(18)等均提出这种认识。清人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卷二则否定《东西洋考》“以为‘树津’,故取附‘石脑油’下”的处理方式,明确指出:“按此即‘石油’,观其一名‘泥油’,可知非树脂也。”(19)这显然是清醒的判断。清代学者俞樾据宋张世南《游宦纪闻》“猛火油以洒物,得水则出火”之说,以为“猛火油疑即今洋油之类,今洋油得水则益炽,因有‘得水则出火’之说矣”。又据明陶宗仪《元氏掖庭侈政》“猛火油”“得水益炽”之说,更断言“猛火油即今洋油”。(20)准确判定了所谓“猛火油”“泥油”的品质。 三、南番“泥油”与东洋“泥油” 黄衷《海语》卷中《物产》“猛火油”条说“猛火油”即“泥油”,“燃置水中,光焰愈炽。蛮夷以制火器,其烽甚烈,帆樯楼橹,连延不止,虽鱼鳖遇者无不燋烁也。”他又引录了另一种说法,以为这种可作为燃料的物产来自东洋:“一云出高丽之东。盛夏日初出时,烘石极热,则液出。他物遇之,即为火。”但是黄衷本人并不同意此说,以为“此未必燃”。(21)“烘石极热,则液出”的说法,明确以为矿产。 明代科学家方以智《物理小识》卷二《风雷雨旸类》“贮火油与灭火法”条指出“出高丽之东”的说法出自宋康誉之《昨梦录》:“高丽之东出猛火油,盛夏日力烘石极热,则出液……”(22)所谓“宋康誉之《昨梦录》”,明人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卷二七引作“宋康举之《昨梦录》”。《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三“小说家类存目一”作“《昨梦录》一卷,编修程晋芳家藏本,宋康与之撰”。又评价此书品质,以为“连篇累牍,殆如传奇,又唐人小说之末流,益无取矣”,所凭据之一,即“其西北边城贮猛火油事,《辽史》先有是说,然疑皆传闻附会。终辽宋之世,均未闻用此油火攻致胜。且所产之地在高丽东,高丽去中国至近,亦不闻产此异物也”。(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