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4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46(2015)12-0132-06 一、始祖的问世 如同北方其他游牧民族一样，女真人原本没有尊奉祖先的历史传统。正史当中的《肃慎传》、《靺鞨传》都有“性凶悍，无忧戚，贵壮而贱老”、“死者穿地埋之，以身衬土，无棺敛之具，杀所乘马于尸前设祭”①类似的记载。这些旧俗即使在女真建国前夕，应该没有太大的改变。在辽、宋、高丽等优势政治、文化情境的冲击下，女真统治者开始编修“谱牒”，表述、建构和传递本民族的起源记忆，以获取周边地区的注意与认知。起初，女真人的族源记忆完全依靠氏族成员的口口相传而流传下来。《金史·阿离合懑传》载：阿离合懑“为人聪敏辨给，凡一闻见，终身不忘。始未有文字，祖宗族属时事并能默记，与斜葛同修本朝谱牒。见人旧未尝识，闻其父祖名，即能道其部族世次所出。或积年旧事，偶因他及之，人或遗忘，辄一一辨析言之”②。随着女真大小字的广泛使用，女真文字书写体系在社会上层形成一种强势的社会记忆媒介。女真统治者借助文字的流布、融合和保存功能，有意识地收集祖先的资料，来诠释女真各族群的血缘关系与地理空间的由来。天会六年(1128)，金太宗下诏书“求访祖宗遗事，以备国史。命(完颜)勖与耶律迪越掌之”。此时距离金朝开国已经15年，能够知道三世以上事情的人已经凤毛麟角，求访难度很大。再者，女真人“初无文字，亦未尝有记录”③，依靠部落成员口头流传的族源“记忆”所能展现的空间、时间维度极为有限。朝野之间流传的“四世说”、“五世说”就是最好的注脚。“四世说”、“五世说”的存在似乎也在暗示，这些祖先原本只是完颜部近世的祖先，始祖的个人信息非常模糊，甚至还没有一个可为后世广泛接受的名字，显而易见，这样的“历史”文本无法满足整个女真族群的认同需要。 金熙宗即位以后，极力推行汉制改革，健全政治礼仪制度。天会十四年(1136)追尊函普为八世祖、景元皇帝，庙号始祖。皇统五年(1145)，改为始祖懿宪景元皇帝。④女真始祖开始拥有了自己的名字、谥号、庙号，享受皇家的四时香火，以及后代子孙的顶礼膜拜。 函普的位置由原来的“四世祖”或“五世祖”变成了女真人的共祖——“八世祖”。在这里，我们主要的目的并非是追究、解析金熙宗重构的起源叙事有多少虚构、有多少真实，而是探索与理解书写者的“情感”与意图，以及如此叙事的各种情境。⑤不管怎样，以函普为共祖的族源“记忆”使族群成员们相信，他们之间因为拥有共同的祖先而天然地形成拟血缘关系。⑥同时，函普的族源“记忆”强化了不同地域的女真人对民族国家的根本感情与族群认同。与始祖函普同时问世的还有他的兄长阿古乃、弟弟保活里。后来，阿古乃成为了曷苏馆女真的首领，保活里成为耶懒路女真的首领，他们是诸女真部族中最早、最坚决支持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力量。从始祖三兄弟的“历史”叙事当中，曷苏馆女真、耶懒路女真、长白山女真等都能找到属于自己族群的位置。⑦始祖三兄弟的族源“记忆”分别对应着三个不同的层次：第一层次是函普。函普是完颜氏的祖先，又是整个女真人的始祖。他在三兄弟中处于中心地位，他作为族源“记忆”在现实社会中的延伸，隐喻着完颜氏拥有无可争辩的、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第二层次是函普与保活里。保活里当初是和函普一同北迁，后来成为各自部落的首领，活动空间上的密迩使两个兄弟部落的政治经济交流渐趋频繁、深入，并在长期的历史交往中形成了休戚与共的联盟关系。与之相应的历史情境是女真族群的认同首先来自生女真的族群认同，女真人的兴起首先是生女真之间联合的结果。第三个层次是函普、保活里与阿古乃。族源“记忆”中三兄弟的后裔涵括了女真族群。在女真反辽斗争中，女真族群认同经历了发展、融通并最终形成的过程，这种社会“本相”也在强化这样的“历史”，即生女真与熟女真的联合，共同推翻了辽朝的统治。 皇统元年(1141)，完颜勖参考、采辑野史遗闻撰写《祖宗实录》3卷，始祖的事迹正式被写入历史文本。正隆元年(1156)，海陵王“命太保昴如上京，奉迁始祖以下梓宫”，“葬始祖以下十帝于大房山”。⑧庙堂之上的函普终于有了自己的世俗归宿——始祖陵。巍峨庄严的宗庙建筑、神圣的祭祀器物、盛大的祭拜仪式，“历史”得以透过这些表征而不断地唤起族群成员的集体记忆。此“历史”表征与相关记忆，也支持其所隐喻的社会现实。这个社会现实就是，金朝统治者通过重新诠释族源传说，整合不同地域的女真族群认同，扩大女真族群的认同范围，从而巩固女真民族国家的统治基础。 二、函普领衔的谱系版本 函普的问世是金朝统治者精心修撰的结果，在此过程中，由函普领衔的祖先谱系经历了不同版本的变化。有的学者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比如，辛更儒先生的《金初的祖庙和十帝传说》就指出，金朝祖先谱系有“五世说”(本文作“四世说”)和“十世说”(本文作“八世说”)的区分，其中前一说反映的是金朝未统一世系之前的情况；后一说是金朝正式公布世系的结果。这种观点可谓中肯。然而，他们没有在此基础上进行更加深入的解读。实际上，金朝祖先谱系除了“四世说”、“八世说”之外，还有“五世说”。 第一，“四世说”。以《松漠纪闻》、《三朝北盟会编》为代表。 《松漠纪闻》记有先祖名2个：“女真酋长……号完颜氏……女真以其练事，后随以首领让之。兄弟三人，一为熟女真酋长，号万户。其一适他国。完颜年六十余，女真妻之以女亦六十余。生二子，其长即胡来也。自此传三人至杨哥太师，无子，以其侄阿骨打之弟谥曰文烈者为子。其后杨哥生子闼辣，乃令文烈归宗。”⑨ 《三朝北盟会编》记有先祖名2个：“其初酋长本新罗人，号完颜氏，完颜犹汉言王，女真以其练事以为首领，完颜之兄弟三人：一为熟女真酋长，号万户；其一适他国。完颜年六十余，女真妻之以女，亦六十余，生二子，其长即胡来也。自此传三人至杨哥太师，以至阿骨打。” 《松漠纪闻》、《三朝北盟会编》四世世系是指：女真先祖完颜氏，传长子胡来，再传三人至杨哥，杨哥再传到阿骨打(中间省略了乌雅束，不管怎样，乌雅束和阿骨打算一代人)。所谓“自此传三人至杨哥”当指杨哥兄弟三人：劾里钵、颇剌淑、杨哥。胡来、杨哥属于两代人。 第二，“五世说”。以《高丽史》为代表。 《高丽史》记有先祖名6个：“平州僧金幸之子克守，初入女真阿之古村，娶女真女生子曰古乙太师。古乙生活罗太师。活罗多子：长曰劾里钵，季曰盈歌。盈歌最雄杰，得众心。盈歌死，劾里钵长子乌雅束嗣位，乌雅束卒，弟阿骨打立。”⑩《高丽史》五世世系是指：始祖(？)克守，克守生古乙，古乙生活罗，活罗生劾里钵、盈歌，劾里钵生乌雅束。相对于“四世说”，“五世说”在始祖和活罗(或为“胡来”异译)之间多出1代人——古乙太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