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问题的美学困局

——关于生命美学的思考

作 者:

作者简介:
潘知常,南京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8 潘知常(1956- ),男,湖南醴陵人,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学基本理论。

原文出处:
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由生态危机而引发的关于生态问题的美学思考,是近年来国内美学研究的一个热点,并使生态美学成为显学。虽然生态问题在各学科都引发了思考,可是其他学科关于生态的思考都是着眼于问题的解决,而生态美学关心的却首先不是“生态”问题,而是美学学科的重构。生态美学还一再强调自己对于实践美学在根本观念上的突破,例如摒弃了主客体二元对立的认识论,然而,这个突破在远远先于它而出现的后实践美学那里就已经完成了。生态美学认为自己引发了“新发展、新视角、新延伸和新立场”,这是亟待审慎思考和认真商榷的。生态美学自身的美学研究,更是亟待审慎思考、亟待认真商榷的。而要走出美学的困局,就必须从生态美学回归环境美学。只有倾尽全力建构环境美学(景观美学),才真正是我们面对生态危机之际的美学使命!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6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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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15)06~0093~10

       因为生态危机而引发的关于生态问题的美学思考,是近年来国内美学研究的一个热点,所取得的成绩引人瞩目,但是,所引发的困惑也同样引人瞩目。

       本来,所谓“危机”其实并不专属生态。当今世界危机四起,在生态危机之外,更存在政治危机、经济危机、金融危机、道德危机、心理危机、情感危机等,而且,这些“危机”也大多并不都比生态危机更轻,但令人困惑的是,因为政治危机、经济危机、金融危机、道德危机、心理危机、情感危机而引发的美学思考却并没有在国内成为热点,甚至也没有成就政治美学、经济美学、金融美学、道德美学、心理美学、情感美学,而独有因生态危机而引发的美学思考不但异军突起,在国内成为一时之热点,而且更成就了一时之显学(其中,包括与以“非生态审美”为特征的传统美学相对应的转而以“生态审美”为特征的生态美学,也包括与实践美学、后实践美学相对应的“生态存在论美学观”,为行文的方便,以下将这两者统称为生态美学)。

       何况,就生态危机本身而言,较之生态政治学、生态经济学、生态伦理学,生态美学也要距离生态危机更为遥远,因为生态危机而引发的生态政治学、生态经济学、生态伦理学的研究无疑也更加重要,可是,它们却也都没有像生态美学研究那样在国内成为一时之热点乃至一时之显学。

       更为令人困惑的是,不论是因为政治危机、经济危机、金融危机、道德危机、心理危机、情感危机而引发的美学思考,还是因为生态危机而引发的生态政治学、生态经济学、生态伦理学的研究,都是完全意在解决危机问题的,都是眼睛向下的,也都没有把过去的美学研究或者政治学、经济学、道德学的研究统统归纳为“非生态”,而去忙于建立所谓“生态”的政治学、经济学、道德学,可是,因为生态危机而引发的美学思考却令人意外,它是眼睛向上的,更多的不是针对具体的生态危机问题发言,而是忙于针对美学本身的转型发言,忙于提出所谓的“生态学”转向,甚至把过去的美学研究归纳为“非生态”的,而去建立“生态”的美学。

       由此便导致所谓的生态美学研究本身的令人困惑。一般而言,一个全新学科的出现,当然是需要立足于本学科的某个方面的不足,是意在补漏、补缺,找到新增长点,开出新维度。可是,生态美学的补漏、补缺乃至所提出的新增长点、新维度却令人疑窦丛生。

       熟知中国当代美学现状者都知道,20世纪80年代初,实践美学曾经占据着美学舞台的中心,可是,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实践美学就已经遭遇了后实践美学(首先是来自其中的生命美学)的挑战。在这当中,实践美学自身的“自然美”这一重大隐患,在后实践美学的挑战中也曾经被频繁质疑,并且也业已在后实践美学的全新探索与开拓中得以弥补和校正。可是,这一切在晚于实践美学也晚于后实践美学的生态美学的提倡者那里却似乎都没有看到。在他们那里,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的后实践美学的所有相关言说似乎都不存在,他们所提倡的生态美学宛若横空出世,直接越过了后实践美学的所有相关讨论、质疑、弥补与校正,而直接接着实践美学的言说去讨论,给人留下的印象,似乎是实践美学自身的“自然美”这一重大隐患,只是到生态美学的出现才被发现,也才被克服。无疑,这在当代美学的历史上,是完全与事实不符的。

       当然,即便是无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后实践美学的所有相关讨论、质疑、弥补与校正,倘若生态美学真正能够对于实践美学自身的“自然美”的重大隐患有所克服,而且也已经完全超出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后实践美学的所有相关讨论、质疑、弥补与校正,那也未尝不可,但遗憾的是,生态美学并没有能够做到。不但没有,甚至还恰恰在较之实践美学更加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众所周知,实践美学把美分为艺术美、社会美、自然美三类,这样的分类,固然无可非议,可是,其中的社会美、自然美问题,却始终是实践美学的软肋。这是因为,在实践美学的“认识-反映”框架下,存在决定意识,美感是对外在的美的反映,这是必须恪守的美学铁律。由此出发去解释艺术美的问题还勉强可以,而一旦去解释社会美、自然美问题,就实在太捉襟见肘,无法自圆其说了。以自然美为例,本来,自然美与社会美一样,它们自身究竟存在与否就已经十分可疑(不少美学家都认为它们其实都是实践美学生造的概念),而实践美学既然恪守“认识-反映”框架,恪守存在决定意识、美感是对外在的美的反映之类的美学铁律,那就必然会认定:是自然美首先存在,然后才由人去反映之。可是,在朱自清之前,为什么有“荷塘月色”却没有“荷塘月色的美”?为什么鲜花亘古有之,但是鲜花的美却不是亘古有之?于是,为了弥补明显的漏洞,实践美学又提出了所谓“人化的自然”以及“自然的人化”的思路。但是,疑惑却依旧存在。实践美学说,自然美出自“人化的自然”“自然的人化”,那么,同为“人化的自然”“自然的人化”,为什么有的自然是美的,有的自然却是不美的?还有,同一个自然,为什么白天是美的晚上却是不美的?而且,从“人化的自然”“自然的人化”出发,那也应该是“人化”的程度越深就越美,“人化”的程度越浅就越不美,可是,月亮人化的程度就不深而浅,为什么它却偏偏很美?

       后实践美学正是因此而批评实践美学。例如,在生命美学看来,自然美其实并非客观存在。当然,与黑格尔认为自然美只是艺术美的雏形不同,生命美学认为,所谓自然的美,其实只是海市蜃楼式的假象,只是出于一种常识的错误。类似筷子在水中,人在地球上,太阳从东方升起,都是常识,但是也都不正确。“花的红”是反映的结果,是客观存在,“花的美”却并非如此,也不是客观存在。因为,引起美感的对象与作为精神活动的美感并不是一回事,如果只看到前者也是引起美感的对象,就以为“花的美”也是客观存在,也是反映,那就大错特错了。真正的答案只能是,在审美活动之前,在审美活动之后,“花的美”根本就不存在。因此,“花的美”并不是自然所固有的,而只是在人与花之间所形成的某种价值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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