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学和文论上的“崇无”“尚有”与“待有”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建疆,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上海 200241)。

原文出处:
学术月刊

内容提要:

中国美学和文论都曾被怀疑论和否定论笼罩。无论是古代美学和文论还是现代、当代的美学和文论都曾遭遇怀疑、否定以及整体否定的所谓“失语症”。这种崇无论曾经主导过中国的美学和文论。但进入新世纪以来,这种怀疑论和否定论受到了挑战,以《文心雕龙》体系论、中国古代美学著作体系论和当代文论巨大成就论为代表,集中表现在努力证明中国古代有独立的美学和文论体系,中国当代文论成就辉煌,从而形成了与崇无论对立的尚有论。这里的崇无论和尚有论都是全球化背景下中国美学和文论探讨过程中必然会出现的现象,是思想与学科在理论表述上的错位所致。超越这种崇无论与尚有论之间的对立,不再拘泥于中国是否有美学和文论,而是问中国美学和中国文论在全球化背景下还缺少什么,还期待有什么,这就是“待有”和“待有论”的问题。这个“待有”当前突出地表现为美学和文论上的主义的缺失以及次级核心理论范畴的创建问题上。“待有”问题的解决将对未来中国美学和文论的发展产生重要影响。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5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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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15)10-0126-10

       中国美学和文论关乎自身存在的大问题是尚有论与崇无论的争论。崇无论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认为中国没有中国美学,只有“西方美学在中国”;二是认为中国文论患上了“失语症”,无法独立存在。而尚有论则相反,认为中国古代美学和文论都有自己的体系,而且当代中国文论和美学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而待有论却是对崇无论和尚有论的超越,是对我们尚缺什么以及期待有什么的思考,名之曰“待有”即期待拥有。下面即对此三种持论展开论述。

       一、被崇无论笼罩着的中国美学和文论

       首先,是对中国古代美学和文论的否定。

       中国学术自从有了“美学”和“文艺理论”术语,就一直存在着一个或明或暗、或直接或间接地被逐级否定、逐时代否定的崇无论传统。

       最早对中国古代美学进行否定的是被称为“中国美学第一人”的王国维。1904年,王国维在《孔子之美育主义》中写道:“呜呼!我中国非美术之国也!一切学业,以利用之大宗旨贯注之。治一学,必质其有益与否。美之为物,为世人所不顾久矣!故我国建筑、雕刻之术,无可言者。”①1931-1934年间,老舍在《文学概论讲义》上提出:“在中国文论诗话里便找不出一条明白合理的文学界说。”②1942年,朱光潜在《诗论》中提出:“中国向来有诗话而无诗学,刘彦和的《文心雕龙》条理虽缜密,所谈的不限于诗。诗话大半是偶感随笔,信手拈来,片言中肯,简练亲切,是其所长;但是它的短处在零乱琐碎,不成系统,有时偏重主观,有时过信传统,缺乏科学的精神和方法。”③1987年,杜卫发表《当代中国美学在呼唤——告别古代》,认为“‘告别古代’是我国当前思想文化艺术界的一个中心命题”。④1989年,周来祥、陈炎发表《从中西美学的不同形态看美学的历史与未来》,认为:“不可否认,中国古代美学有着直至今天仍不失其光辉灿烂的思想和丰富多彩的内容,包含着我们东方民族特有的智慧和独特的感受;然而同样不可否认的是,从总体上讲,中国古代美学尚处在一种前近代科学的经验形态。得出这一结论的根据主要有三点:一是缺乏严格的美学范畴,二是缺乏严密的论证手段,三是缺乏严整的理论体系。”⑤相比之下,吴炫的对中国古代美学和文论的否定则是一种“否定主义”的否定。他认为,中国文化存在着一种传统的虚无主义⑥。还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是一些“碎片”。⑦

       其次,是对现代中国美学和文论的否定。

       肇始于王国维的以上对中国古代美学的否定,很快就延伸到了对中国现代美学的否定。

       接着王国维否定论的是被称为“第一个为中国现代美学大张旗鼓的人”的蔡元培,他于1923年写了《五十年来中国之哲学》的文章,认为,由于近五十年缺乏中国人独创的哲学,因此,“五十年来的中国之哲学一语,实在不能成立”。⑧这里的“哲学”自然应该包括具有学科形态的美学。因为早在1901年蔡元培的《哲学总论》一书中已经提出“审美学论情感之用”和“美育者教情感之应用是也”。⑨可见,蔡元培知道美学的哲学归属,却否定现代中国的哲学和美学。因此可以说,王国维否定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存在,蔡元培则否定中国现代美学学科的存在,这种否定甚至否定了王国维和蔡元培自己所从事的具有开创意义的美学研究。

       1988年,张首映提出,加世纪的中国美学仍处于“前美学”阶段。中国现代美学缺乏哲学,混同于文艺理论,又“失落了研究人生和人生审美化的道路和目的”。中国现代美学介绍多于研究,参照多于建树,评述多于哲学构思,外来知识多于内心体验,阐释印证多于真知灼见,致使中国现代美学几乎没有提出一个对世界上这门学科的崭新而有推动力的问题或一种论证方法。⑩1991年,朱辉军认为:“首先,20世纪以来的中国美学始终没有出现具有世界影响的、独创的、站在学科最前沿的美学思想。第一次高潮追随西方,第二次高潮师承苏联,第三次高潮又回溯西方;历史划了一个圆圈,几乎又回到了起点。我们没有‘艺术即直觉’(克罗齐)、‘美是生活’(车尔尼雪夫斯基)、‘有意味的形式’(贝尔)等影响一代美学研究的思想,而只有对别人的思想的阐释与解说。”“其次,与此相关,是20世纪以来的中国美学没有划时代的美学著作。”(11)1997年,唐龙、邱紫华提出:“毫不夸张地说,西方美学史上的各种美学观点、思潮都在20世纪中国美学研究中留下了自己的足迹。首先,西方美学的制导地位表现在中国美学研究所引进的基本理论和权力话语方面。”“其次,西方美学的制导地位表现在所运用的基本学说、原理、命题方面。”“它在相当程度上确立了以西方美学为中心的价值标准,在有意无意之中排挤了中国传统的尤其是有独特理论价值的美学理论。”(12)

       1999年,仪平策认为:“20世纪的中国美学史,总体上是以西方美学为推力、为主导、为中心的历史。”(13)同年,张道一提出:“中国的艺术发展有着数千年的历史,其中蕴含的美学思想博大精深。然而,作为专门的美学研究,我国则落后了几个世纪。”(14)2009年,罗钢指出:王国维把自己提出的“境界”与中国古代的“兴趣”“神韵”之间的关系描绘为“本”与“末”的关系,近百年来,这个观点几乎成为学术界的一种共识。实际上,王国维的“境界说”来源于以叔本华“直观说”为代表的西方美学传统,而“兴趣说”“神韵说”植根于中国古代“比兴”的诗学原则,二者之间并不存在一种“本”“末”的关系,王国维的“本末说”本身恰恰是近代东西方不平等文化关系的一种历史写照。由于王国维始终坚持认为,他提出的境界说远远高于兴趣说和神韵说,是中国诗学的根本,因此,对王国维境界说的否定,无异于彻底否定了王国维美学思想的中国血统和原创意义,他的“中国美学第一人”的桂冠已岌岌可危。(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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