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法分析的第二个初始起点及语言象似性

作 者:

作者简介:
陆丙甫,刘小川,南昌大学语言类型学研究所(南昌 330031)。

原文出处:
语言教学与研究

内容提要:

根据从最简起点去逐步推导、解释复杂现象这一科学研究中的普遍程序,本文提出,“交际功能跟编码形式之间的一致性”可以作为语法分析的初始起点之一。这种一致性在人类语言中大量表现为“象似性”。本文把象似性大致分成七种情况,用来解释各种表面上看来互不相关的若干语言现象。文章也分析了各种象似性间的关系、象似性之外的一致性以及一致性对于理论系统的价值。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5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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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从科学体系的普遍特点看语法体系的初始起点

      1.1 现象的“一致性”和“不一致”

      科学理论是个从简单到复杂的推导体系,必须有一些最简单的初始起点以及从简到繁的单向推导程序。强调从简到繁的单向推导是避免“循环论证”等逻辑失误的重要保证(陆丙甫、曹德和2005)。

      现象之间的“一致性”(包括“和谐、对称”等)显然比“不一致”(包括“冲突、不对称”等)更简单。这是因为冲突、不对称等所采取的形式远比和谐、对称多种多样。正如托尔斯泰所说:“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因此,在科学研究中,一致性可看作为“初始起点”。

      我们认为语法分析有两个作为初始起点的一致性。第一个是“人类在线信息处理能力跟人类语言结构的一致性”(陆丙甫2012a);第二个是“交际功能跟编码形式的一致性”,具体地说,也就是交际功能,包括表达的命题内容、语用功能等等,跟编码形式之间的某种一致性。一致性有各种情况,本文主要讨论第二种一致性中最普遍的“象似性”(iconicity)。

      所谓“初始起点”,也可以理解为默认和期待的无标记常态。科学研究的程序就是:以最简单的起点状态(即一致性状态)为比较基准,去描写偏离一致性的、相对复杂的“不一致现象”。换言之,不一致现象特别容易引起我们注意,成为我们研究的对象。例如:

      (1)a.割草机

       b.野草割除机

      “割草机”可说是“割草的机器”的简略形式,其构成很正常,修饰部分是“动宾”组合。而当修饰部分是双音节的动词和名词时,却要使用“宾动”排列的“野草割除机”,这跟表达其语义结构的“割除野草的机器”的顺序不一致。这就比较有趣了,需要给个说法,寻找一个解释。进一步看,“电影片制造厂”跟“野草割除机”内部结构一致,不奇怪,但是,如果省略“造”,为何就要把“电影片”拆散成两部分而说“电影制片厂”呢?这也需要给个说法。

      蕴涵关系是一种比较复杂的不一致。如人类多数语言中的宾语,不管是由代词还是由名词充当,都在动词的同侧,这种一致性并不奇怪;但也有不少语言,代词宾语前置而名词宾语后置于动词。这种不一致、不和谐就比较有趣。更有趣的是,没有一种语言会采用代词宾语后置而名词宾语反而前置的基本语序。这就是Greenberg提出的蕴涵共性25。共性25可表达为“如果名词宾语前置,则代词宾语也必然前置,但反过来不成立”。“反过来不成立”就是不对称,即不一致。当代语言类型学在描写方面,不同于其他学派的一个最重要“区别性特征”就是发掘蕴涵关系这种复杂的不一致现象。人类语言中的大量不一致都表现为蕴含性不对称;它们为深入研究语言提供了大量素材。

      “有A必有B,但反过来有B不一定有A”这一蕴涵关系可以进一步表达为“四缺一”逻辑真值表。其中有两个各自可采取正反两值的变化参项。如上述共性25有两个变项:一是宾语选择名词或代词,二是宾语前置或后置于动词。两两组合有四种结果,其中只有“名词宾语前置而代词宾语后置”的组合是不存在的,这就是“四缺一”的逻辑真值表。人类语言中大量不一致表现为这种“四缺一”。因此,蕴涵关系的发掘,也为语言现象的解释提供了大量素材。下面举一些例子:

      (2)本次列车经过上海、北京等等城市/等市/等城市/*等等市

      (3)身体上面——身体上——身上——*身上面

      (4)嫁错——嫁对——错嫁——*对嫁

      (5)新英汉词典——英汉新词典——新编英汉词典——*英汉新编词典

      (6)新英汉词典——旧英汉词典——英汉新词典——*英汉旧词典

      从逻辑上看,“四缺一”这种不一致现象有两种解释模式:“可能性等级”和“两因素互动”(陆丙甫、金立鑫2010)。事实上,在两个可取正反两值的双成分组合中,只有“四缺一”才反映了某种规律,才有深入研究的价值。其他“四个齐全、四缺二、四缺三”三种形式都没有深入研究的价值(陆丙甫1989、2006)

      以上“四缺一”现象的两种解释模式中,“两因素互动”比较复杂。不过,所谓“两因素互动”,其中的“两因素”通常也就是两种不同方面的一致性(陆丙甫、金立鑫2010)。因此,把表面看来不一致的现象,换个角度而看出其中的一致性或看成是不止一个的一致性互动的结果,是科学解释的基本方法。

      1.2 何种功能跟何种形式之间的一致性?

      语言研究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寻找表达功能跟编码形式之间的一致性。但是,功能和形式双方都有多方面的表现。关键的问题是:找到何种功能跟何种形式互相一致。这就需要不断地从新的角度去观察、分析。一旦发现合理的角度,原来不一致的现象就会显示出某种一致性。例如:

      (7)a.汉语:时间—处所—方式—动词

      b.英语:

       动词—方式—处所—时间

      汉语和英语的状语顺序表面上看是相反的,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以核心动词为坐标原点,考察各状语距离核心动词的近远,会发现两种语言不同状语距离核心动词的近远顺序是完全一致的,呈现出镜像的对称性。再如:

      (8)a.希望什么

      b.对什么失望

      “希望”跟“失望”的对象分别在动词的后面和前面,完全相反。不过,考虑到“希望”的事情都是“希望”时尚未发生的,而“失望”的事情都发生于“失望”之前,那么,两种格式中的动词与其对象之间的顺序,跟各自表达的事件之间的时间顺序是一致的(详见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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