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美学身体转向的现象学路径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晓华,深圳大学 文学院,广东 深圳 518060 王晓华(1962- ),男,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

原文出处:
湖北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在20世纪西方美学发生“身体转向”的过程中,现象学做出了重要的贡献。自胡塞尔撰写《观念2》起,梅洛·庞蒂、杜夫海纳、米歇尔·亨利等哲学家逐步使美学研究的重心向身体位移。从承认身体在感觉层面的主动性到肯定它能进行高级的理性活动,他们逐步建立起以身体—主体为出发点的研究纲领。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5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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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477(2015)05-0108-08

       自20世纪上半叶起,西方美学研究出现了影响深远的身体转向,以胡塞尔和杜威为代表的大哲就力图恢复知觉、经验、行动与身体活生生的关系,逐步敞开了美学久被遮蔽的秘密:作为感性学,它原本就是“身体的话语”——没有身体,何来感性?又如何能建立感性学?[1](p13)在重建身体话语的过程中,现象学、实用主义、当代马克思哲学、生态理论都做出了重要的贡献。[2](p264)其中,现象学的成就最为突出:在1906年以后,胡塞尔连续撰写了《事物与空间》(1907)、《交互主体性的现象学》(1910-1911)、《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1912-1913)、《笛卡尔式的沉思》(1929)等与身体有关的专著,将这个概念世界的二等公民升格为美学研究的主题;差不多与胡塞尔的研究同步,法国哲学家德·比朗演绎现象学本体论时“发现了主体性的身体”。到了1945年,梅洛·庞蒂发表了聚焦身体的力作《知觉现象学》,此书成为身体转向的标志性文本。此后,一些新锐现象学家继续推进相关维度的探索,逐步建构出比较完整的身体主体论体系:1953年,当时的新锐现象学家杜夫海纳出版了《审美经验现象学》,开始把理性等“高级”心理活动归还给身体;1965年,米歇尔·亨利出版《身体哲学和身体现象学》,进一步强调主体性的身体可以承担完整的生命活动。经过三代现象学家的努力,西方美学进行身体转向的逻辑路径已经清晰可见。

       作为现象学的创始人,胡塞尔也是相关身体转向的第一推动者。在他持续数十年的身体研究中,他贡献了众多杰出的文本。其中,《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第2卷(以下简称《观念2》)的相应论述最为丰富和系统。不过,这部被反复修改的专著极端晦涩,又长期以手稿的形式存在,迟至1952年才首次由胡塞尔档案馆出版,其英文译本1980年才问世。[3](pxi)故而,胡塞尔的身体思想并不为学术界多熟知。

       按照许多人对于现象学的理解,像胡塞尔这样的哲学家似乎不大可能重视身体,但他的思想体系中却早就蕴含着相关线索:“在其早期阶段,胡塞尔对于现象学的第一个定向就是使之成为‘描述心理学’或‘重返事物’自身,这从一开始就意味着对科学的扬弃。”[4](pxi)科学不过是对经验的表述,扬弃科学意味着返回更原始的层面:为了让哲学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上,现象学还原要让“素朴观念失去效用”,将一切成见悬搁起来。显然,这种努力至少可以暂时“冻结”轻视身体的西方美学传统。[5](p156-157)在写作《观念2》时,他同时强调范畴综合和感觉综合的作用,力图重构前给予的、意向性的、活的经验。[3](p6)恰恰由于这番努力,他发现了当时感觉研究的一个重要欠缺:人们专注于被知觉的对象,却没有充分把握相应的“知觉情境”——譬如,眼睛和手在看和触及事物过程中的位置和作用。[3](p22)事实上,世界上不存在无所傍依的知觉,知觉离不开知觉的主体:“确切意义上的实在,被称为‘物质性’的东西,既不在于单纯的感觉图式,也不能被归结为被知觉者……相反,它恰恰在于它与环境的关系和它被把握的方式。”[3](p44)对于被知觉的事物而言,人是主体。那么,什么是人?或者说,主体性具有怎样的结构?胡塞尔给出了一个亚里士多德式的答案——包括人在内的动物实在都是身魂综体:“在第二宽泛的意义上,自然客体完整的具体化形态是动物实在。我们可以将之界定为涵有灵魂的肉身。在这里,我们发现了实在……所谓的物质身体是其基础层。除了它们特殊的物质规定性外,还有一种新的特性——心理特性……在经验中,这种新特性被给予为属于被考量的身体,恰因为此,它被称为活的身体。”[6](p41)

       人有两极:一为身,一为魂。魂是活的,身体亦然。活的身体不是Krper(无生命的物质体),而是Leib(动物或人的肉身)。它虽然不能与灵魂平起平坐,但绝非可有可无。只有当二者联结为心理—物理(psychophysical)整体时,物才能向人显现为知觉的对象:内在的精神不能直接触及外物,知觉的直接承担者是身体。如果说被知觉对象是感性物,那么,感性的身体则具有接触和感知它的能力:“通过用手动觉地去触摸,同样通过用眼去看等等,我就感知到了,并且随时都能够进行这样的感知,在这里,这些器官的动觉也是以我正在做的方式递进着,并且是隶属于我的能够这样做的;此外,通过这些动觉的作用,我能够震动起来、活动起来,如此等等,从而我能够直接而又间接地通过身体来采取行动了。除此之外:通过感知活动,我经验到了一切自然,其中也包括我的身体,因而在其中,身体总已经向后回溯到自己。”[7](p158-159)“能”触摸和感知的身体可以移动,它在移动中感觉。身体运动和身体感觉不可分解:只有通过切身的运动,我才能获得我所有的感觉印象——譬如,为了使我的对象环境中的颜色、形状、温度、重量等等确定的外观向我呈现,我必须相应地运动我的眼睛、脑袋、手,而位置感、色彩感、重量感等则因此产生。故而,身体的最原初感觉是动觉,动觉的存在标志着身体的主动性。从总体上看,主动的身体可以扮演以下角色:

       1.知觉活动的器官。在知觉中,身体呈现出二重性:既是知觉客体中的一个客体,又是服务于灵魂的知觉器官。它处于灵魂(自我)和被感觉物之间,司知觉之职:在看时,眼睛朝向被看之物,掠过其边缘和表面;手触及对象,滑过它们;通过移动自己,我把耳朵靠近对象,以便听清楚。这些知觉性领受提供感性内容,参与组建现实物的外观和经验图式。依赖身体,纯粹自我才能直观空间和整个感觉世界,所有位于自我周围世界的事物都与身体存在某种关系。[3](p61)根据它们与身体的关系,事物展现出变化的外观。如果身体被注射迷幻药,那么,世界就会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显示。

       2.参与空间世界和因果关系的建构。身体是空间性存在,拥有身体就是拥有空间性。由于我和身体须臾不可分离,因此,身体是我进行空间定位的零点。所有向我显现的世界都与它存在定向关系:无论是否被看见,它的空间点都是一个终极性的中心。此处,仅有它,其他事物都位于对它而言的“那儿”。相对于它来说,才有左右、上下、高低、远近的区别。如果主体的身体“改变其位置”,显现于环境中的事物便会被重新定位。由于我总是在不断移动,世界的空间性也不断被重建。即使想象半人半马这样的怪兽时,我也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它在“我的左边”、在“靠近”或“离开”我、在原地打转。[3](p62)作为定向中心的身体不是纯粹物理学意义上的原点:作为空间关系的承担者,它扮演着建构性的角色,它以其感受勾划事物的轮廓,通过动觉勘测人与环境的关系,参与空间世界的建构。在这个过程中,它把握所遇到的事物,是现实因果关系的交叉点。[3](p67)如果身体放出光线,“照亮”被知觉的事物,那么,后者的整体色彩化就会发生改变。我可能觉察到这种变化而没有看见发光的身体,但是因果情境还是以双重的方式进入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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