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quantity)是人对事物、事件或者性状的大小、范围、程度等认知的结果,投射到语言中即实现量范畴的语言化,就形成语言中的量范畴。量范畴是语言中的基本范畴之一,是语言表达中必不可少的信息。近二十年来,对量范畴的研究已成为汉语学界一个持续的热点,出现了大量的文献,如陈小荷、李宇明、石毓智、李善熙等文。①同时,与量有关的术语层出不穷,有“物量、动量、性状量,客观量、主观量,无界量、有界量,大量、小量,显性量、隐性量”等。但迄今为止对量范畴系统的探究极为不足,即使有所涉及也语焉不详。对此,笔者曾作过综述。② 本文首先梳理与量相近的概念及现有文献中的量系统,然后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尝试建立起一个相对完整的汉语量范畴系统。 一 “量”与相关概念 目前在使用“量”、“数”和“数量”时比较混乱。例如,对于“GDP增长百分之七、最萌、活动活动”,不同研究者对其中的语言形式表达的是数、量或数量的分析会有很大不同。 先说“数”。自然语言中用词语表达的数(基数和序数)和数量大多与自然数的概念直接相关,表示离散个体事物的多少,如“景公燕赏于国内,万锺者三,千锺者五,令三出,而职计莫之从”(《晏子春秋》)中的数词“三、五”。而在有狭义形态的语言中,数范畴的意义也基于自然数。如: (1)Nee waakana-ari ne-mec-
-ri eeki.(墨西哥惠乔尔[Huichol]语,意思是“我给你宰了鸡”。其中的waakana-ari(鸡)中-ari为表复数的词尾。③) (2)Naa a”aikee su.(非洲乍得豪萨语[Hausa],意思是“我(多次)送走了它们”。不仅su(“他们”)是复数,而且谓语动词是aikee的部分重叠形式,表示多次活动或事件。④) 例(1)表明,惠乔尔语在表示事件的多个参与者时,相关名词用复数形式(其中的waakana-ari)。例(2)中动词的部分重叠形式(a”aikee)表示动作或事件多于一个,该句可有不同的解读:我把它们同时送到不同地方/我把它们多次送到同一地方/我把它们多次送到不同地方。这两种语言像英语一样,数范畴表示事件中离散的参与者或行为的数量,其值域是自然数。 再看“量”。“量”是用以把握、描述事物的运动或存在状态的角度、维度,并具有一定的值。如: (3)数千只飞鸟组成的鸟群在空中飞了两圈,飞向南方,越来越快。 该句表达了一群空中飞鸟的数目、大小、速度等,有的量有具体数目(通过单位表现出来的事物的多少),有的则没有或无法用数目表示。“量”不仅指用数词和(或)量词表达的量,而且也指副词、形容词、结构、语气等词汇、句法和语用手段表示的量,甚至指词义概括的性状等的范围大小。 最后说“数量”。数量指事物的多少,是量的一种,是以个体事物的多少作为该组事物属性的量,表明离散事物的多少(其他的量则具有大小)。现代汉语常用“数词+量词”组合表示(“辍学儿童有15个”),这与科学和工程中的标量形式“数量+单位”(“500克、四兆比特/秒”)相同。 有的语言学文献明确区分上述概念,尤其是“数”和“量”。叶斯柏森指出:“全称”概念在物质名词中指的是量,而不是数的本身,⑤而时体中也有数:“时间概念和重复性概念紧密相连,而重复性概念事实上是一种数的概念”。⑥张军《量词与汉藏语名词的数量范畴》⑦区分三者:名词的数量意义包括数和量两个方面,分别体现可数名词和不可数名词的数量意义。杜道流《计数和计量——兼论名量词的功能类别》⑧认为现代汉语临时量词以及整个名量词内部存在着“计数”和“计量”的对立。 综上所述,数、量和数量析言有别。数更抽象,与特定的事物无关;量较具体,是观察事物的维度,是特定事物的属性。一定范围内事物的多少,也可视为其一个方面或一个属性,即数量。作为语法范畴的数不能称作“量”。从原型论看,自然数是数的原型,用数表示的数量是数量的原型,数量是量的原型。 二 目前文献中的量系统 现有涉及量范畴的文献没有对量的系统性问题进行专门探讨的,但有的在集中研究某一具体量时,注意到了量的系统的构建。 陈小荷首先根据所表达的量中是否含有主体的主观评价把量分为客观量和主观量,然后根据对量的大小的评价把主观量分为主观大量和主观小量,从而提出了一个非常简明的量的系统:量分为客观量和主观量,后者再分为主观大量和主观小量。这一系统的优点是简单明了,不过,学界随后考察的众多量范畴次类很难纳入这一系统中。 石毓智提出了一个数量语义特征体系:量的大小(数目多少/程度高低/时间多少/维数多少/维度比例),量的特征(离散/连续),量的属性(有定/无定,精确/模糊)。⑨据此研究诸多语法现象,结论令人信服。我们还需要思考的是,这些数量特征是封闭的还是开放的,相互间关系如何?例如,“量的特征”是三个“数量特征”之一,“量”和“数量”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