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共合作与学生运动(1924-1927)

作 者:

作者简介:
郑师渠,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对于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的学生运动,只强调中共的领导而回避或淡化国民党的作用,或一味突出两党尤其是国民党对学运领导权的争夺,都不免有所偏蔽。国民革命的发展既得益于国共合作推进,作为其中一种重要力量的学生运动的发展,自不可能例外。这不仅是指“五四”后学生运动最终走出低谷,归于国民革命旗帜之下,重新蓬勃发展,乃得益于两党的共同引导;而且是指,尽管中共的学运工作更显得力,但它毕竟借重了国民党的旗帜与体制资源。所以应当承认,“五卅”与“三一八”两场学生运动,终究是国共合作推动国民革命共赢的范例。同时,也惟其如此,其彼此注意维护统一的学生运动的发展,也是合乎逻辑的事情。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5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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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0209(2015)03-0098-14

       关于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的学生运动,学界不乏研究成果,但却明显存在两种倾向:大陆学者的研究多重在突出中共对学生运动的领导,有意无意间回避或淡化了国民党的作用;台湾学者则是突出国共两党尤其是国民党对学生运动领导权的争夺,甚少关注二者间的合作①。两种倾向各有所见,各有所蔽。其实,国民革命的发展既得益于国共的合作推进,作为其中一种重要力量的学生运动的发展,焉能例外?尽管其间国民党内部存在的左右派之争,曾影响和制约了它的发展。本文正是从这一视角出发,拟对当时的学生运动进行再考察。

       五四时期的学生爱国运动曾掀起洪波巨澜,但是,很快又陷入了沉寂。学生运动最终走出低谷,重归蓬勃发展,是与当时国共合作推动国民革命运动的勃然兴起分不开的。

       梁漱溟说,历史上朝代的更迭或革命的发生,说到底,“这完全是人心憋闷之极的夺路而出”。国民党改组前夕,正是全国人心极度憋闷之时,军阀混战,政治黑暗,到曹锟贿选总统达于极点。与此同时,“五四”后引进的社会主义思潮,恰恰“给人心开路”②。他讲得很形象,正确指出了1923年前后中国社会已形成了革命的形势;不过,他强调“五四”以来社会主义思潮的传播为国人革命道路的选择指引方向,虽不失深刻,却不免笼统。应当说,真正“给人心开路”的,当是国共合作推动的国民革命。

       需要指出的是,孙中山和国民党虽同情和支持过五四学生运动,但却无力领导这场运动。1919年底,孙中山在上海寰球中国学生会演讲中说,国人欲救国,惟有两条路:一是助我恢复在南京临时政府时期制定的制度;二是从头再举革命。我可以提供至少25个师的兵力帮助大家对付北洋军阀③。这说明,当时国民党依然钟情于军事斗争,提不出新的革命目标。事实上,包括学生在内,确有不少人误将孙中山与军阀等量齐观,他不能吸引并领导学生运动,也就事有固然。1924年国民党毅然决定改组,实行国共合作,举起了反帝反军阀的国民革命的旗帜。这是个重要的转变点。缘是,不仅国民党获得再生,更重要的是,它表明从此中国革命有了新的目标,为灾难深重的旧中国指出了新方向和新希望,即真正的“给人心开路”。

       学生运动最终能走上革命的正轨,实得益于两党的共同努力引导。

       其一,引导学生走出“只应读书,不预政事”的思想误区,投身国民革命。五四运动中的多数学生,实未摆脱学生“只应读书,不预政事”的传统观念。1919年6月第一届全国学生联合会(下称“学总”)成立,会长何葆仁在会上讲话:“本会以改良社会,正人心,敦风俗为主旨。”④所强调的是:学生的本职在于读书救国,改良社会,而不应参与政治。翌年,即“五四”一周年之际,《新教育》第2卷第5期开辟“一年来学潮之回顾和希望”专栏,发表了蔡元培、胡适、蒋梦麟等八位名流的七篇文章,其共同的旨趣便是规劝学生回到课堂上去,告别“五四”。蔡元培说:现在学生“最要紧的是专心研究学问”,“从前的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这就是我对于今年五月四日以后学生界的希望了”⑤。这些言论,无疑进一步对学生产生了消极的影响。“所以五四运动,忽一变而为读书运动这种风气了,弄得许多人离开了革命战线。”⑥

       为消除蔡、胡诸人的影响,引导学生投身国民革命,国共两党的报刊都发表了大量相关文章。中共方面,分别由恽代英与杨贤江主编的《中国青年》和《学生杂志》,在学生界都有广泛的影响。1923年10月,蔡元培对记者表示中国民众一盘散沙,非经长期教育训练无从革命;故学生不应“口谈革命,而抛荒学业”。对此,恽代英在《中国青年》第2期发表《蔡元培的话不错吗?》一文,批评说:造成中国一盘散沙的根本原因不在教育,而在于因帝国主义和军阀的统治,中国藉以固结国人的两大要素,即社会经济与民主政治难以发展的缘故。“我们要打倒一切妨害我们发展实业与人民直接参政的仇敌,所以我们必须要革命”。他特别提醒青年学生:“蔡先生的话,是似是而非的。一国的所谓名人前辈,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希望一般青年还须用自己的鉴别力,来估量他们说的话,不要无条件的相信他们。”⑦《学生杂志》以无党派的形象示人,影响更广泛。1923年杨贤江在该刊发表《学生与政治》,开宗明义,第一句话便是“我是主张学生应该与闻政治的”。他说:在民主国家,一个青年学生于国事无动于衷是可耻的事情。中国政治腐败到了这种程度,见“而无所感触的,是木偶,是呆子”;见而思躲避的,“是废物,是懦夫”。“那么,该怎样呢?老实说只有去干政治啊!”自然,这不是要去做官,而是要去研究、观察与表示。同时,只有认清了民主政治的敌人是帝国主义与军阀,“就不难确定我们对于政治应取的态度了”⑧。这就是说,学生不仅应当关心政治,而且其正确的取向就是投身国民革命。《学生杂志》还发起组织“青年问题讨论会”,就包括学生与政治及政党的关系等青年人生切要问题展开讨论,吸引了全国各地许多学生参加。国民党的刊物,如《革命青年》、《民国日报》等,宣传也颇得力。例如,1924年11月5日《民国日报》副刊《觉悟》发表鹏程的文章《青年学生与社会运动》,充分肯定学生渐从消极苟安的态度转变为积极奋斗的精神,以为这是因为他们明白了“问题之零碎解决”之改良主义不可行,而“注意到中国政治之根本的改造”,即要求反对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与压迫。同时,也因是之故,“更知道暂时的牺牲一部分时间,去作社会的宣传和民众的团结,以冀将压迫之下的同胞从速救出于水深火化之中”,即参与政治和社会运动,乃是学生当有的责任所在。又如,1926年《革命青年》第1期上有《革命青年的读书问题》一文,则指出,读书不限于在校,它是终生的事情。重要在于,青年学生应当以孙中山与廖仲恺先生为榜样,“把革命与读书打成一片,时时刻刻革命,时时刻刻读书”。现在学生的口号已由消极的“爱国不忘求学,求学不忘爱国”,转变到积极的“革命不忘求学,求学不忘革命”的实际行动上来了。“觉悟的青年,既认定革命是当前的大任”,相信他们是不会屈服退让的⑨。而国共合作共同领导下的学总机关刊物《中国学生》第18期,发表了牧武的《学生与救国运动——敬质蔡孑民先生》,逐条详细驳斥了蔡元培新从海外归来,于旅沪北大同学欢迎会上对当时中国学生救国运动的种种责难。作者最后说:“为使学生救国运动能有更大之进步与发展起见,我们终是希望蔡先生今后不多发表容易为反动势力所利用的,消极的,于中国民族解放运动有损害的言论。”⑩这自然都反映两党共同的认知。1924年6、7月间,上海、广州分别召开了国民党学生党员大会,参会人数分别达到四百人和二百余人之多,无异于公开宣示:许多学生业已突破了不预闻政治、不入党的禁忌。足见,国共两党的共同努力,取得了巨大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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