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语言库藏类型学”和“显赫范畴” 语言库藏类型学(Linguistic Inventory Typology)是刘丹青(2011)创设的一个语言类型学分支或一种研究视角,它首先研究哪些语义、语用范畴更容易语法化而进入语言的库存手段。例如,有关指称的以下几个范畴中,最容易语法化的是有定,最不容易语法化的是类指。因此许多语言有专门表示有定的定冠词,但极少有语言会有专门表示类指的类指冠词。 (1)跨语言的入库能力等级:有定>无定>实指>类指 根据上面这个等级,也可以推理出有不定冠词的语言必然有定冠词,但是反过来不一定。德国Konstanz大学共性档案库(The Universals Archive,Plank 2009)①第1167条就指出: (2)共性1167条: 如果一种语言有语法化的不定冠词,那么它很可能也有定冠词,反之则不必然。 其次,更重要的是,库藏类型学关注某个具体的库藏条目,即已经语法化的某个形式手段,能用于哪些语义、语用范畴。这也就是对形式和语义、语用范畴之间双向互动的强调。 “显赫范畴”(mighty category)是用以观察语法形式对语义、语用范畴反作用的核心概念之一。同样的语法范畴,在不同语言中的使用情况会很不相同。一个范畴如果在某语言中既凸显(特征明显)又强势(使用广泛),就是该语言中的显赫范畴。各种语言中的显赫范畴是不同的,如比较级在英语里是显赫范畴,英语中下面这些比较级的用法就是汉语的比较级所不具备的(刘丹青,2011):no longer(不再)、earlier/later than X(在X之前/之后)、higher wage! shorter working time!(提高工资!缩短工时!)。这些表达在汉语中都不是由比较级所表达的。 库藏类型学和显赫范畴的提出,为语言比较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刘丹青(2012)指出汉语的显赫范畴有话题、量词、连动结构、主次复句(相对于并列复句和主从复句)等。 本文在刘丹青列举的汉语显赫范畴之外,再补充一个,那就是汉语的状态补语。 1.“状态补语”是汉语中最具特色的一个句法范畴 汉语的“补语”这一句法术语,为汉语及某些周边语言的语法描写体系所特有。虽然一般外语学界或汉语生成语法学界也把传统英语语法的complement或较少用的complementation翻译为“补语”或“补足语”,但实际上所指大不相同(吕叔湘,1979:47-49;刘丹青,2005)。在生成语法中,则主要指宾语。而这两类成分都不是汉语语法中一般所说的补语。只有黎锦熙的“补足语”跟传统英语语法中的complement一致(刘丹青,2010)。 为了避免误会以及其他一些原因,不少学者主张在汉语语法中取消“补语”这一术语,将所谓“补语”,特别是“走得很快”中的补语所属的这一类,跟其他句法成分加以归并。较早的有Chao(1968)和Li & Thompson(1981),认为“走得很快”中的补语实际上是主要谓语。近年来有金立鑫(2009,2011)和邵菁、金立鑫(2011),认为语义上描述主语和宾语的补语可分析为“次级谓词”(secondary predicate),而修饰动作行为的补语该看作“后置状语”。而沈家煊(2010)则认为可以跟宾语合并为一个大“补语”(实际上就是把补语看作“大宾语”的一种,接近生成语法的complement)。三种处理的本质都是取消通常意义的“补语”,但是归并的方向不同,大致上分三个方向:谓语、状语和宾语。 刘丹青(2005)的看法比较中立,认为先秦汉语中已经存在的所谓“补语”可以取消,而后来发展起来的补语就不一定了。刘文把现代汉语中的补语概括成11类: 1)结果补语:打死、喝醉、拉长、说明白、打扫干净 2)趋向补语:走来、躺下、开过去、提上去、爬起来、滚下去 3)可能补语:走得远、跳不高、吃不下、说得清楚、洗不干净、装不了、填不满 4)带“得”的副词性程度补语:好得很 5)带“得”的谓词性情状-状态补语:唱得很动听、走得很慢、恨得要命、累得慌 6)带“得”的谓词性结果补语:唱得哑了嗓子、累得倒在田里、漂亮得眩目 7)带“得”的小句补语:说得大家都笑了、重得两个人也抬不动② 8)不带“得”的副词性程度补语:好极了(忙透了、累坏了) 9)动量补语:打了一记、说了五次、跑了两趟、输了三回 10)时量补语:飘了三天、聊了半个钟头、住了半年 11)介词结构补语:走在大路上、住在农村、关到监狱中、取自民间、来源于生活 刘文认为以上第1-9类补语,在先秦汉语中都不存在。他的结论是,“即使在现代汉语中存在暂时难以简单取消‘补语’的理由,这些理由对古代汉语(主要指先秦汉语)来说也并不成立。在古代汉语中使用‘补语’这个特设的概念,是有弊无利的做法。”刘文也指出,“现代汉语所说的‘补语’类型,绝大部分在先秦汉语中尚不存在,光这一点,就使得古代汉语设立补语的必要性大打折扣。”但是他并没有否认现代汉语中使用“补语”这一术语的必要性。上述观点刘丹青(2008:72-78)有更明确的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