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六朝漢譯佛經的用語,雖然有外來因素的影響,但在整體上,比當時中土文獻更爲通俗,更多地反映了當時漢語變化的趨勢,是研究中古漢語不可替代的語料(俞理明1987)。而漢語的判斷句,從先秦以來,不斷地發生變化,其中,漢魏六朝時期漢譯佛經中的一些材料值得關注。 一 “N1者,N2是也”句 “N1者,N2是也”是漢代產生的判斷句型,在漢譯佛經中有不少用例: (1)佛告拘憐:“爾時忍辱道人者,我身是也。惡生王者,拘憐是也。”(東漢曇果、康孟詳譯《中本起經》卷上) (2)佛告諸比丘:“爾時高行梵志,則吾身是也。五百弟子,今若曹是也。時諫師者,舍利弗是也。”(東漢曇果、康孟詳譯《中本起經》卷下) 其中的“者”或“也”字可以不用,作“N1(者),N2是(也)”: (3)自然波羅蜜,般若波羅蜜是。(東漢支谶譯《道行般若经》卷三) (4)須菩提白佛言:“摩訶波羅蜜者,天中天,即般若波羅蜜是。”(東漢支谶譯《道行般若经》卷三) (5)于彼淫女,該容等是也。(東漢曇果、康孟詳譯《中本起經》卷下) 這類句式,在六朝佛本生故事中尤其多見,此不贅舉。在問答句中,由於提問者提供了話題,答句中N1可以不出現,直接用N2與“是也”組合作“N是也”: (6)何所爲大珍寶?佛是也。(漢支讖譯《道行般若經》卷五) (7)須菩提白佛言:“何等爲阿耨多羅三耶三菩?”佛言:“本無是也。”(漢支讖譯《道行般若經》卷六) “佛是也”相當於説“大珍寶者,佛是也”,“本無是也”相當於説“阿耨多羅三耶三菩者,本無是也”,其中的N1承問句而省。 據解植永(2006)考察,佛經中這類句式的大量出現雖然有佛經原文的影響,但它實際是漢語判斷句發展的結果,因爲此前的漢語文獻中已經有了這樣的用例: (8)柱,相國是也。(《列女傳》卷六) (9)有鷩冕。鷩,雉之憋惡者,山雞是也。(《釋名·釋首飾》) 它來自於上古漢語中的“S(VP)+NP+是也”句,如: (10)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孟子·滕文公下》) 這是一個由判斷句充當謂語的主謂謂語句,即一個判斷句中包孕了另一個判斷句作謂語。其中,代詞“是”作判斷性的主謂謂語“江淮河漢是也”中的小謂語,同時複指句中大主語VP(水由地中行)。此句中的“是也”有向語氣詞發展的傾向,致使VP與NP構成直接的判斷關係,這是另外的話題。這裏要談的是,這類句式中的“VP”换爲NP就構成了“N1者,N2是也”句,意義與“N1者,是N2”句相同而並用,其中的“者”或“也”可以省略: (11)薩芸若者,即般若波羅蜜是,天中天。般若波羅蜜者,是菩薩摩訶薩母,天中天。無所生無所滅,即般若波羅蜜是。(東漢支谶譯《道行般若經》卷三) (12)爾時天帝者,大迦葉是也。文陀竭王者,則是吾身。(東漢曇果、康孟詳譯《中本起經》卷下) (13)其有對哭取死屍者,則是賊魁。(西晉竺法護譯《生經》卷二) (14)妻子恩愛、財寶重業,則是牢獄。(西晉竺法護譯《普耀經》卷四) 表面看來,“N1者,N2是也”句與“N1者,是N2”是一個詞序的問題,N2後的“是”移位到N2的前面,完成了句式的變化。但這樣的解釋存在障礙,因爲“N1者,N2是也”句中的“是”是體詞性的代詞,“N2是也”本身形成一個判斷關係,N2後有時可以加入一個“者”作“N2者是也”:
這是兩個並列的“S(VP),N是也”包孕判斷句,VP充當了判斷句的前項,相當於N1。兩句中,前句在N2後加了“者”,顯示“N2”與“是”之間是判斷關係。當然,一般情况下,判斷標記“者”要加在S後,並且“是”的前面可以有通常用於表語前的附加成分: (16)彼仁王者,我則是也。(三國吴康僧會譯《六度集經》卷二) (17)世間若有阿羅漢者,斯等則是。(南朝宋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卷四二) “者”可以出現在N2後,且“是”前可以有前附成分,都説明“N2是也”中的“是”是代詞作表語,它跟“N1者,是N2也”中作繫詞的“是”詞性不同。因此,要説“N2是也”移位爲“是N2也”,就需要説明“是”的詞性爲什麽發生變化,以及移位的原因和過程,否則,這一解釋未免過於隨意。 還有一種可能的分析,是表語N2前移至句首,而在表語的原位用“是”複指,把N2看作表語前置。這種分析也不盡妥當,因爲我們不能從意義關係來決定語言成分在句中的語法角色。從形式語法來説,表語就是判斷句的後項,如果離開了這個位置,放到了判斷句的前面,它就不再是表語,而是主語了。 因此,這是兩個用詞相似、意義相同,但來源和形成過程都不相同,在語法成分和結構一語義關係方面各異的兩個並行句式,它們的差異可以表示如下: N1者,N2 是 也。N1者,是N2也。 主語+(主語+表語[代詞]) 主語+繫詞+表語 二 “非是”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