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65.4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873(2015)01-0119-22 关于卢沟桥事变起因,中日学者争论的焦点是日军有无计划性。中国学者普遍认为日军阴谋策划了卢沟桥事变,而多数日本学者认为这是中方“非法射击”引发的“偶发性事件”。①在没有发现日军策划文件,也不能寄望某个当事人突然现身“自供”的情况下,笔者试图转换角度,考察7月7日和8日日军的现场活动,来探讨卢沟桥事变几个问题:7月7日深夜演习日军第8中队发现一名士兵“失踪”之后立即采取了什么行动?是所谓撤往西五里店待命,还是借口搜查“一名失踪士兵”前往中方阵地“立即应战”?日军首次攻打宛平城是否通常认为的8日凌晨5时左右? 一 日军第8中队7日23时40分左右首次攻打宛平城 日本学者安井三吉将7月7日夜到8日早晨发生的卢沟桥事变划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7月7日夜10点40分发生了所谓‘第一枪’和‘一士兵(志村菊次郎二等兵)失踪’的问题,到11点57、58分左右传令士兵到丰台报告给驻屯军第一联队第三大队长一木清直。这个阶段的关键人物是第三大队第八中队长清水节郎。第二阶段:从一木大队长接到报告到他给北平的第一联队长牟田口打电话。这个阶段的关键人物是一木大队长。第三阶段:从牟田联队长接受一木大队长的报告到7月8日早晨爆发战斗。这个阶段的关键人物是牟田口和一木。”他认为志村菊次郎(以下简称“志村”)归队,问题就应该完全解决了,而牟田口下令攻击,导致“偶发”事件扩大为中日开战,应承担最主要责任。②笔者认为第一阶段的时间最长、谜团最多,是事变性质和走向的关键所在,应把7日白天日军的行动考虑进去。 (一)7月7日深夜第8中队首次攻打宛平城 日本学者对于“第一枪”、志村“失踪”问题着力最多,考证甚细,却忽略了一个重大问题:按照日方史料所述志村在7日晚上23点左右归队③,之后清水节郎率中队采取了什么行动?清水节郎的说法是:“行踪不明的士兵,不久就被发现了。我命令传令兵,向大队长报告,对于中队以后应该采取什么行动作了种种考虑,下不了决心。可是,等到好像在东北方的高粱地里出现了怪火,终于决意撤离当地,向西五里店移动,子夜一时左右到达那里,待机而动。”④第8中队从演习的河滩,在深夜中步行2个多小时,到达距离卢沟桥约五里地的西五里店,看起来似乎很“合理”。1937年12月一木清直编写的《第三大队战斗详报》记载清水节郎“担心过早自由行动惹起战斗,故命令主力占领西五里店附近待机行动”;“大队长午前2时零3分在西五里店西端见到第8中队长,听其汇报了现地情况之后,根据联队长的意图,大队长决定立即占领附近要点和一文字山(即沙岗——笔者)附近。”这些材料表现出第8中队一直停留在西五里店待命。之后,一木清直命令大队“于午前3时20分占领一文字山”,并做好拂晓攻击的部署。⑤日军报刊宣称清水节郎这样做的理由是第1小队长野地少尉建议:“现在军事方针是不能轻易发动战争的,倒是先应该确切证实中国方面的不法射击,想大队长听到报告,一定要率领主力前来,所以现在中队唯有等候主力的前来,并且努力搜集情报,使大队长可以决定动向。”清水节郎赞同:“我也是这样想。现在一文字山方面的敌情如何?”野地少尉:“现在一文字山方面,究竟有没有敌人,还不能完全决定。可是,以前曾经有某一中队报告,在日本军队没有举行夜间演习的一夜,中国军队曾在那里岗上配备兵力,到天明便撤退了,按照今晚中国方面的有计划的射击来看,恐怕一文字山方面一定配备有相当的兵力。”清水节郎决定:“那么我们现在如要掩护大队的集合,在地形上应当放弃一文字山而到西五里店左近去!”“中队于是即时准备出发,演习亦因之一变,而为实行的敌前进军,中队于黑夜之中,向大瓦窑方面前进,更从大瓦窑转向西五里店地域进行。”⑥按照此说,清水节郎决定撤往西五里店等待大队长,显得非常“冷静”、“克制”,以此来证明志村归队后,日军没有前往龙王庙、铁路桥、宛平城“挑事”,颇符合其“努力不扩大事态”的宣传。 日军试图掩盖7日深夜第8中队的现场活动,但仍留下痕迹可寻。北平特务机关电话记录:“午前1时55分。旅团副官报告”,“丰台部队正在位于卢沟桥东500米的大道和铁路交叉点附近搜索前方的敌情”。⑦说明丰台日军8日凌晨1时50分还在现场活动。可是,清水节郎却说凌晨2时3分与其在西五里店碰面,岂不是矛盾吗?《第三大队战斗详报》记载:在遭到“卢沟桥城上打来10余发子弹的射击”后,“中队长迅速将中队集结在大瓦窑西方暗堡附近,可是,又发现一名士兵失踪,决定对敌断然予以惩罚”。⑧一木清直谈到第8中队的岩谷曹长向他汇报:“刚才△△部队在龙王庙附近遭到中国军队射击,我部演习停止了,清查后发现缺少一名士兵。因此△△部队长让我火速向您报告,并命令△△部队搜索该士兵并准备战斗。”⑨北平特务机关电话记录证实:“午前零点10分。河边旅团的小野口旅团副官电话:丰台部队第八中队在卢沟桥龙王庙附近进行夜间军事演习,午后11时突然遭到中国军队18发子弹的射击。中队长清水节郎大尉立即率队应战时,发现一名新兵失踪。目前双方正在对峙中。”⑩第8中队听到“枪声”后的直接“动作”是“对敌断然予以惩罚”,“搜索该士兵并准备战斗”,并不是返回西五里店待命,而是向中方阵地推进。 那么第8中队是如何惩罚“敌人”,采取了哪些具体“应战”措施呢?日军史料语焉不详。29军37师110旅219团3营幸存官兵证实第8中队的士兵在7日深夜到过平汉铁桥和龙王庙并向守军开枪。守卫卢沟桥北侧“白衣庵”的排长祁国轩回忆:“到了晚上10点时稍前,没有脱卸军服,正想和衣而睡,来了个日军使者,用中国话发问:‘有我们的人来过这里吗?’答说:‘没有!’那人便回去了。可是在这个时候,日军对我们所驻守的这个小庙已经作了能够攻击的部署。”(11)“晚上10点时稍前”当指22时多;日军使者应是第8中队士兵。守卫铁路桥东头的11连3排排长李毅岑回忆:“七月七日晚十一点,有两名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来到桥头附近的回龙庙前,要强登河堤,我的部下喝令他们止步,他们抬头就打了两枪。”(12)日兵来到龙王庙附近的河堤向守军开枪挑衅。驻守铁路桥的11连2排李文成排长回忆:“是日午夜十一时半,有三名日本鬼子兵,顺着桥头附近的高粱地,向我大桥阵地偷偷逼近,作夜袭侦探。约离我岗哨五十米左右,被我连一班执勤班长李延辉、战士左庚午、张得法发现。班长李延辉等大声疾呼:‘不好,高粱地有鬼子兵来偷袭。’随着喊声李延辉等迅速冲入高粱地,赶跑了来偷袭的鬼子,另有回龙庙两个鬼子兵也吓得狼狈逃窜。”(13)这也印证了李毅岑的说法。日军悄悄逼近中方阵地,行动诡异,正如祁国轩所述:“当夜,日军的演习和平时显然不同。在演习中,日本兵一接近中国军的岗哨时,中国方面便喊出口令(当夜的口令是‘国家’),平时,日本兵必然会闻声退走,可是,在这天夜里他们却答称:‘日本人’,毫不在乎地走进我们的阵地,看这个光景,实在是非比寻常。”(14)实则是日军派出不同小组侦察守军,有伺机捕人的意图,由于我方高度警惕、把守严密,没有得逞。金振中营长布置11连的士兵主要负责守卫铁路桥沿线,亲历第一线的祁国轩等人所述应有其事,只是在时间上有所出入。双方“接触”之事难见于战时日军史料。时任北平特务机关辅佐官的寺平忠辅1970年首次透露清水节郎告诉他一个秘密:清水节郎为生擒俘虏,曾率领下属,在8日凌晨4时左右来到龙王庙南侧,被中国守军发现并盘问。(15)秦郁彦采访了第8中队佐藤一男军曹,他忆述7日夜曾率领三四名部下出去寻找“非法射击”的证物,中途掉进了砂砾坑中。日军“自供”亲自到中方阵地抓“俘虏”,与祁国轩等人所述时间相差5个小时左右。8日凌晨4时,日军已经包围宛平城,做好全面攻击准备,清水节郎需要指挥作战,此时没有必要轻率上阵,而可能是7日深夜的事。而清水节郎在写给秦郁彦的信中表示“此外也有一些细微小事,但感到无列入详报的必要”。(16)清水节郎是否仍没有说出更加重要的事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