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研究者还是参与者?

——对R·舒斯特曼身体美学的学术起点的一个批判

作 者:

作者简介:
霍桂桓,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732 霍桂桓(1963- ),男,河北深州人,哲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哲学与文化研究室”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主要从事美学、文化哲学和社会哲学研究。

原文出处:
党政干部学刊

内容提要:

作为新实用主义美学的重要代表人物的R·舒斯特曼,其所提出的“身体美学”是以彻底批判和抛弃所谓传统哲学研究的身心二元论为其学术起点的,他通过从分析哲学传统和实用主义传统出发来批判极端精英主义的现代性,倡导通过强调哲学的实践及存在功能而使哲学成为指导审美生活的工具的“身体美学”,这已经在国内美学界产生了一定的学术影响。虽然这种所谓“身体美学”看起来兼容并包、左右逢源,但由于其在最初的学术起点上即存在没有把研究者与参与者严格区分开来的严重偏差,他的整个“身体美学”的理论建构及其一系列相关研究结论都具有摇摆跳跃性、都难免缺乏学术研究的严肃性和严格性,因而貌似系统全面,实际上却只能是肤浅的。这样的美学理论并不具有其表面上来看似乎具有的、重大的学术价值,根本不是、也不可能成为国内美学研究的出路。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5 年 05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B83;B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15)02-0004-07

       近十余年来,R·舒斯特曼及其“身体美学”不仅在国际美学界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在国内学术界的影响也在日益扩大,文艺学界和美学界都已经有不少知名学者开始重视这种理论,纷纷与之展开对话或者撰文评述其理论观点,甚至有人开始将其当作中国当代美学发展的重要出路之一来看待。那么,R·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理论真的能够发挥这样的作用吗?否!

       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在我看来,尽管舒斯特曼本人自称出身于以追求学术研究的严格性和精确性著称的西方分析哲学传统,而且,他本人也自认为一直都在“追求表述的清晰和推理的逻辑性”②,但是,由于他所主张的、作为其学术研究的基本出发点的、彻底批判和抛弃西方哲学研究的传统的身心二元论的做法,本身便隐含着把研究者和参与者混为一谈的根本性失误,因此,无论他所提出的“身体美学”及其一系列研究结论从表面上来看有多么兼容并包、左右逢源,其最终都难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结果,亦即最终都难免以牺牲学术研究的严肃性和严格性为代价、导致流于肤浅的研究结论的结果。因为从根本上来说,以机械的方式反对和彻底批判抛弃身心二元论所容易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通过充分强调所谓的“身体”和所谓身心合一,来削弱理性的地位,而这样一来,只要研究者不通过进行严格的哲学批判反思而实施清晰的学术定位,那么,“研究者抑或身体美学的建构者本身究竟是作为研究者、还是作为参与者而出现的?”这样一个事关学术研究成败的关键性起点问题,就会变得含糊不清了——或者换句话说,在这里,由于不进行清晰的学术定位而把研究者和参与者混为一谈,因而使学术研究的严肃性和严格性丧失殆尽的危险,就是难以避免的了!

       实际情况真的是这样吗?尽管囿于篇幅,我们根本不可能通过一篇文章来系统全面地探讨和分析R·舒斯特曼“身体美学”的各个主要方面,但是,通过以下三个方面的概略考察,我们就有可能对他的这种根本性失误看得比较清楚了:第一,反身心二元论的后果是极大地削弱理性主义的地位和作用;第二,强调身心合一隐含着将研究者与参与者混为一谈;第三,唯一出路在于进行严格的哲学批判反思和清晰的学术定位。

       一、反身心二元论的后果是极大地削弱理性主义的地位和作用

       首先,有必要充分强调的是,这里所谓“反身心二元论的后果是极大地削弱理性主义的地位和作用”之中的“反身心二元论”,主要是指西方文艺理论界、美学界、乃至哲学界自20世纪中叶以来出现的一种产生了广泛影响的、以机械的方式对身心二元论进行彻底否定和全盘抛弃的倾向①,而不是指作为一种学术研究倾向的“反身心二元论”。之所以进行这样的区分,是因为前者已经作为某种事实而实际存在并不断地发挥着作用,而后者则主要是作为一种学术研究思路而存在,实际上未必会作为学术史上的事实而表现出来,因而具有多种具体实现的可能性。在我看来,尽管当今的绝大多数中外文艺理论界、美学界、乃至哲学界的研究者,都没有明确地提出这样的问题,甚至可以说,这些研究者都没有充分地认识到这个颇具关键性重要意义的问题及其所具有的重要意义,但是,他们的确都在以机械的方式彻底否定和全面抛弃在哲学研究之中由来已久的身心二元论倾向,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而主要作为新实用主义美学家登上国际学术舞台的R·舒斯特曼,自然也并不例外。

       那么,这种已经作为学术史上的事实而实际存在并不断发挥其作用的、以机械的方式对身心二元论进行彻底否定和全盘抛弃的倾向,真的会导致极大地削弱理性主义的地位和作用的结果吗?

       要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便需要从概略考察究竟什么是身心二元论谈起。一提到身心二元论理论,绝大多数中外哲学研究者首先想到的,便是17世纪法国哲学家笛卡尔所提出的、认为心灵和肉体是截然不同、分别独立存在的两种实体的一系列观点;接下来,这些研究者便通过指出这种身心二元论所具有的、在具体结论方面和思维方式和研究模式方面的这样那样的缺陷,接着便像抛掉一条死狗那样把这种观点彻底否定和全面抛弃了。这样的处理方式显然是过于简单了。实际上,仅仅就其思维方式来说,这种理论的思想萌芽、特别是其在认识论研究方面所使用的二元分裂对立思维方式的萌芽,早在西方哲学的古希腊时期就已经实际存在并不断发挥作用了——比如说,无论是早在古希腊时期的知识界就曾经盛行一时的真理和意见之争、还是柏拉图通过极力贬低感性世界而对理念世界的推崇和多方面阐述,无一不包含着这种二元分裂对立的思维方式。如此看来,要想比较全面地探讨和研究身心二元论,研究者所应当涉及的就不仅仅是这种主要以笛卡尔为代表的理论,究竟采用了什么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究竟通过何种推理过程而得出了什么结论,以及这些结论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同时还应当涉及这些方面的源流,因而形成尽可能全面清晰的认识。

       不仅如此,要想真正通过对身心二元论进行系统透彻的把握而最终加以扬弃,研究者还必须进一步清楚地认识到,正如古希腊的学者们进行有关意见和真理的争论本身并不是目的、而是为了通过贬斥意见而得到真理那样,这种理论本身也同样并不是目的,而是为了更好地进行认识过程而掌握更多的真理;因此,实事求是地说,无论二元论、身心二元论,还是它们所固有的思维方式和研究模式,本身首先都是作为一种手段而实际存在并发挥作用的。从这种意义上来看,如果研究者仅仅抽象地关注二元论本身、抑或仅仅关注身心二元论本身的是非曲直,而不是从其作用和意义的角度出发,把它当作被研究者用来追求真理性认识的一种手段来看待,那么,这样的做法实际上依然是难免主观性和片面性的。在我看来,它有可能导致的最重要的后果,便是在以机械的方式彻底批判和全盘否定作为手段的二元论、身心二元论及其基本思维方式和研究模式的同时,把作为其根本目的的对真理性认识的追求也一起否定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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