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能力的多样性和语言教育的多样化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丹青(1958-),男,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教授,香港城市大学语言学专业哲学博士,主要从事语言类型学、汉语语法学及方言学研究,E-mail:liudanq@gmail.com。

原文出处:
世界汉语教学

内容提要:

文章提出在双语多语和双言多言的环境下,中国境内的国民语言能力可分成9类:1)汉语群体使用通用语言即普通话的能力;2)汉语群体使用通用文字和规范书面语的能力;3)外语能力;4)少数民族的通用语言文字能力;5)文言文或古代文献阅读能力;6)母语方言能力;7)非母语方言能力;8)少数民族语言作为母语的能力;9)少数民族语言作为非母语的能力。目前的语言教育体系还难以满足语言能力多样化的需求。语言教育的创新和提升必须建立在充分认识语言能力多样性的基础上。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5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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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言能力有两个既相互联系又相互区别的基本视点,一是作为社会成员的国民个体的语言能力,二是作为一个国家一个社会整体具备的语言能力。国家语言能力的提升当然离不开无数个人语言能力的基础,两者在很大程度上是相得益彰的;但是,个人语言能力和国家语言能力有不尽相同的需求和指标,并不能完全互相取代。作为一个迅速发展中的大国,中国国家语言能力和国民个人语言能力都有待逐步的或显著的提高。

      中国的语言教育界对语言能力的关注较集中于语言能力的质,即单一语言能力的高低,例如怎样提高用标准汉语——普通话表达思想的能力、尤其是中文写作的能力,如何让外语学习更加有效——花时更少、收效更大。而对于语言能力在种类意义上的量,即语种数,学界注意得相当不够,关注点多集中于最显著的少数语言能力种类上,如中文表达能力和(通用)外语能力等。

      实际上,在中国这样一个历史悠久、民族众多、方言复杂、发展迅速、不断开放的大国(开放包括对外开放,也包括国内的开放——相比出门都需要带全国粮票和介绍信的年代),双语双言、甚至多语多言,日益成为社会语言生活的常态。因此,讨论语言能力,无论是个人的语言能力发展,还是国家的语言能力需求,都必须正视现实中语言能力的显著多样性。面对语言能力的多样性,国家语言教育体系的设计和创新也必须建立在语言教育多样化的基础上,这是目前语言教育规划者们注意得不够的方面。

      下面,我们通过展示中国社会语言能力的多样性——多达九个方面的语言能力,来讨论这一多样性对语言教育的创新所提出的要求和挑战。

      一 汉语群体使用通用语言即普通话的能力

      使用标准语即今天的普通话作为口语交际用语,对所有汉语使用者(包括汉族和以汉语为母语的少数民族)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一种语言能力。《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规定了普通话的法定通用地位,也为普通话的学习、教学、推广和使用提供了法律的保障。

      在传统中国社会,不同的方言区,获得普通话能力的难度曾经相距很远。很多官话方言区的方言与普通话接近,人们掌握普通话相对容易,普通话的能力很容易达到与母语方言同等或接近的水准。也有些官话地区的很多人习惯上不学普通话,只用自己的方言也足以与普通话使用者进行有效或大致顺畅的交流,例如很多山东人、四川人,并不习惯说普通话,或满足于使用带有浓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话,但大体上不影响他们和普通话使用者的一般交流。另有些地区,尤其是东南省份方言区,普通话则必须作为另一种差距很大的汉语变体来学习掌握,其获得难度曾经不亚于甚至超过欧洲一些相邻语言间(例如瑞典语和挪威语之间)相互学习的难度。这些地区的部分年长者从未获得普通话能力,一生只使用方言。这种共同语空缺的情况可能曾经或仍在不同程度地影响这些纯方言使用者的个人发展机会,也影响甚至阻碍跨地区的交往沟通。

      普通话空缺的状况在今天已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变。由于教育、媒体、人口流动等因素的巨大影响,地区之间获得共同语的难度差距正在迅速减小,普通话在年轻人中已有很高的普及度,越来越成为儿童和年轻人真正的母语或准母语,基本口语交际的方言障碍在中青年人身上已经比较微弱。据国家语委的统计数字,从20世纪末到2010年仅10年间,中国的普通话普及率就从53.6%提升到了70%(引自宗河,2013),可见,不会说普通话的人群在加速减少。此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方言使用者虽然不会说普通话,却具有普通话的听辨能力,听广播看电视没有或基本没有语言障碍。70%是平均比例,年轻一代的普通话普及率肯定要高得多,他们是普及率迅速提升的主要支撑。上述统计之后又是4年过去了,普及率肯定又有了显著的上升。这是国家推广普通话政策、信息时代媒体传播力和改革开放时代人口大流动这几大因素合力的成果。在这种情势下,通用语言能力获得的地区差异就逐渐变小。现在的推普,在普及方面,应当主要是补缺扶弱的工作,重点关注偏远贫困地区普通话推广的一些薄弱环节和社会上的一些推普薄弱人群;推普的重点可能更多需要朝向提高方面,即提高人们的普通话水准、尤其是提高部分重点职业行业的普通话水准,例如干部、媒体、教育、窗口服务行业等等。

      二 汉语群体使用通用文字和规范书面语的能力

      在现代中国社会,识字读写日益成为个人生存发展的基本需求,也是维持国家社会有效运转和发展的基本条件。规范汉字的法定地位也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中得到了确认。规范文字和书面语也因此成为语文教学中语言板块的主要内容。这既是文字和书面语社会功能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决定的,也是口语和书面语的性质区别决定的。

      对于以普通话为母语或准母语的人来说,普通话(口语)主要是通过学龄前的自然获得机制获得的,这种获得机制主要表现为代际传承和自然的口语交际。这一过程基本无需教育进程的介入。

      常常见到有些议论者以学校里的母语课时和外语课时之比来评价对不同语种的重视程度,这是很不科学的,严重混淆了母语获得机制和外语(第二语言)获得机制的根本区别。弗罗姆金、罗德曼(1988/1994:391)指出:

      语言的每个方面都极其复杂;但幼儿——五岁以前——就已经掌握了我们一直称为语言的语法这一复杂系统的大部分。在能够计算“2+2”之前,儿童已经在连接句子、提出问题、选择适当的代词、否定句子、构成关系小句和使用语法的句法、音韵、词法和语义等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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