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57(X)(2014)04-0030-06 研究蒙元史必须利用多种文字史料,汉文、蒙文和波斯文历史文献无疑是最重要的3种。现存汉字音写的蒙文《蒙古秘史》(忙豁仑纽察脱察安Monghol-un ni’ucha tobchiyan。此名当为明初音译者所加,原称应仅为最后一词,即屡见于《元史》的“脱卜赤颜”①)自应列于蒙古文史籍的首位。《秘史》第1至68节记太祖前世系,自传说始祖天命所生的孛儿帖赤那(苍色狼)至太祖之父也速该共22代;第69至268节记述太祖生平功业(占全书71%);第269至281节概述太宗在位所办5件大事,以其本人口气总结成绩和错误结束。祖先世系及太祖功业可能编成于太宗初,太宗事当是在宪宗初年续编完成②。 自畏吾字蒙古文创用后,应该就有必阇赤陆续记录祖先传说及太祖、太宗功业,《秘史》(即宪宗二年成书的《脱卜赤颜》)应是依据这些记录整理而成。世祖中统元年(1260)七月,以早年曾征聘到漠北藩府“访问治道”的前金状元王鹗为翰林学士承旨兼修国史。王鹗奏请编撰前朝史,太祖定天下的“庙谟雄断”也应“乘时纪录”以免岁久遗忘。二年七月,遂诏立翰林国史院,任命了承旨以下诸翰林学士、待制、修撰、应奉等官员。至元二十三年十二月,翰林承旨撒里蛮③奏言:“国史院纂修太祖累朝实录,请以畏吾字翻译,俟奏读后纂定”。至元二十五年二月,“司徒撒里蛮进读祖宗《实录》,帝曰:‘太宗事固然,睿宗少有可易者,定宗固日不暇给,宪宗汝独不能忆之耶?犹当询诸知者。’”④其进读者自然是蒙文本。编撰祖宗《实录》依据的资料主要应是《脱卜赤颜》,定宗、宪宗两朝当因涉及皇室内争(贵由即位前后窝阔台家族与拖雷家族的争斗,蒙哥与忽必烈的矛盾)事故未及成书,《实录》无所取材,故世祖有此评语(据《脱卜赤颜》译编的《圣武亲征录》当是出于此时⑤)。于是按照世祖旨意修订增补,二十七年六月进《定宗实录》,十一月进《太宗实录》。成宗大德七年十月先后全部完成进呈;八年二月,撒里蛮“进金书《世祖实录》节文一册,汉字实录八十册”(均见本纪),此“金书节文”与“汉字实录”对举,应是蒙文本。据此看来,元朝《实录》应有蒙汉两种文字的本子,前者当是由蒙古必阇赤所编,当即称《脱卜赤颜》,内容与汉字实录不尽同。其后历帝朝廷必阇赤仍继续编写《脱卜赤颜》⑥。 元成宗时,伊利汗国宰相拉施都丁奉合赞汗之命主持编撰《蒙古史》,在他本人编的《蒙古史》篇序言中说,有关蒙古历史,“逐代均曾用蒙语、蒙文加以记录,以零散篇章形式保藏于汗廷金库中,被秘藏起来,不让外人甚至优秀人士阅读”⑦,由于合赞汗英明,命他搜集整理蒙古起源及世系记载,允许利用上述藏于汗廷金库里由大臣保管的Altan Debter(金册)——他多次提到认为是最可信的史料,想必就是上述蒙文本《脱卜赤颜》,由大汗颁发给宗藩。文宗时,奎章阁侍书学士虞集奉旨主持修撰《经世大典》,奏请以国书(蒙古文)《脱卜赤颜》增修太祖以来事迹,翰林承旨塔失海牙说:“《脱卜赤颜》非可令外人传者”,遂作罢。但据《经世大典叙录》,曾“用国史之例别置蒙古局”以“尊国事”,其“帝系”等篇应当利用了《脱卜赤颜》数据。明军占领大都后,将所缴获蒙元朝《十三朝实录》、蒙古文《脱卜赤颜》以及其他文档搬运到南京,《元史》本纪就是据《实录》编成,还为了教习蒙古语而选用最早编成(宪宗初)、最详细生动的一部《脱卜赤颜》,用汉字音写并附上简略的汉译。而《十三朝实录》和蒙文《脱卜赤颜》(除《秘史》外)都没有保存下来,我们能利用的蒙文原始史料,就只有汉字音写的《秘史》以及现存碑刻及少量文书。此外,成书于17世纪的两部《黄金史》(Altan Tobchi)、萨冈彻辰所编《蒙古源流》、稍晚的《阿萨喇克齐史》等,都可以作为参照数据⑧。 蒙元史的汉文史料最丰富,但由于《经世大典》大部分佚失,有关蒙古祖先世系就只有《元史》的“宗室世系表”。此表序言称:“元之宗系,藏之金匮石室者甚秘,外廷莫能知也。其在史官,固特其概。”表末提到的《十祖世系录》当即此发到国史院“固特其概”的“节本”。表所载先世起自脱奔咩哩犍(《秘史》所记第十二代朵奔篾儿干,成吉思汗十一世祖,《元史·太祖本纪》同),《十祖世系录》则以其子孛端叉儿为“始祖”,这是因为元朝皇室特尊其“黄金家族”(Altan uruq)孛儿只斤氏之故。幸《秘史》的汉字音译及分节汉文总译存于世,汉文文献中才有成吉思汗以前二十二代祖先的名号及传说事迹。但在蒙古文创用之前,蒙古人对祖先的记忆只是靠世代口口相传,正如拉施都丁所说,由于没有可供了解蒙古往昔可靠信息的史书,直到朵奔伯颜及其妻阿兰果火时仍是如此,是以朵奔伯颜夫妇的确切年代不详,仅据汗廷金匮史册及故老口述推算,从他们以来约历400年⑨。《史集》记载,蒙古人从七世祖起每代才有专门的称谓(laqab),可见七世以前的祖先名号事迹不可能准确可信⑩,各种史籍之间人物、代次的差异即可说明。但单从孛儿只斤氏来看,大体可以将阿兰果火“感天光”所生三子特别是幼子孛端叉儿一支视为比较可信的蒙古先世世系(11)。 波斯文《史集》记载蒙古祖先世系所利用的伊利汗廷金匮秘藏、由亲信大直妥善保管的“金册”,应是蒙古文《脱卜赤颜》,其所载祖先起自掌儿帖赤那,与《秘史》同。但该书前篇所讲故事(约2000年前称为蒙古的部落被其他部落打败并遭屠杀,仅剩两男两女逃到一处四周群山密林的额尔古讷昆之地,后来繁衍生息,群山中地方显得狭窄,遂迁到更辽阔的草原,孛儿帖赤那是那两个氏族后裔一支的首领)不见于《秘史》,韩儒林先生早已指出系杂揉他族祖先传说而成(12)。《史集》所载孛儿帖赤那后裔的世系、名字也与《秘史》有异:没有《秘史》之第六代撒里合察兀,第十代孛儿只吉歹蔑儿干及其子第十一代脱罗豁勒真伯颜;孛端察儿后裔中,土敦篾年子为海都,缺《秘史》所载海都之父第十六代合赤曲鲁克(《元史》表作既拏笃儿罕),不同于蒙汉史籍的记载。何以有这样的差别?这是值得考究的问题。 有关蒙古世系的资料除汉文、蒙古文和波斯文史籍之外,还有藏文史籍可供对照参证。元朝后期的乌思藏宣慰司下属搽里八(Tshal-pa,今拉萨附近)万户长、司徒公哥朵儿只(Kun-dga’rdo-rje庆喜金刚,1309—1364)自至正六年(1346年,时尚在万户长任上)至二十三年(1364),历时18年著成《红史》(Deb-ther dmar-po[蒙藏合璧名]/又称Hu-lan deb-ther[蒙语名])这部以新体裁和丰富史料垂范后世的史学名著。其《蒙古王统[元王统]简述》(Hor-gyirgyal-rabs[Yon rgyal-rabs] mdur-bsdus)篇列出了从孛儿帖赤那至元世祖忽必烈末年的蒙元皇室世系,以及忽必烈的后妃、诸子,窝阔台之子阔端子只必帖木儿、合失子海都。此后插了一段重要说明:“以上是从《脱卜赤颜》一书中摘要抄录而来”(’dirnams dpe-ka thob-chen nas gal-che-rigs bshus-pa nas)(13)。接着历述真金诸子和元成宗、武宗、仁宗、英宗、泰定帝、天顺帝、明宗、文宗、宁宗、顺帝在位年代,到元顺帝弃大都退回蒙古地方为止,并补叙了燕铁木儿专权事(后一部分显系后人据他书及在京藏人见闻增补)。文中所说的《dpe-ka thob-chen》(dpeka小书)或即蒙文《脱卜赤颜》节本(类似上述成宗时撒里蛮奏进《实录》的“金书节文”)。元文宗时虞集奉旨主编《经世大典》,奏请“以国书《脱卜赤颜》增修太祖以来事迹”,被翰林承旨塔失海牙以“《脱卜赤颜》非可令外人传者”为理由驳回。《红史》作者只是乌思藏一万户长,不大可能获赐《脱卜赤颜》,推测他可能是晋京期间(1324年)在帝师驻所或掌管帝师钱粮的“囊八总管府”(内务府),也可能是从掌管此秘籍的蒙古大员处看到了此书(当是节本),出于早有著史志向,随即摘要抄录下来。(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