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改造中国人的国民性?

——兼论近代中国教育现代性遗存的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马和民,华东师范大学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研究所研究员,国家教育决策协同创新中心特聘研究员,上海 200062

原文出处:
南京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遭遇天崩地裂的近代中国,同时迎接着西方现代性的全面入侵,救亡图存的时代要求迅速转化为更为具体的两种措施:改造中国和改造国民性。“如何改造国民性”的问题,正是在近代中国人遭遇严重的人生问题与意义危机时萌生;在救亡图存的出路探寻中并轨于以“革命”为核心的改造中国的历史潮流;并在先进的中国人对时代新人的设计中完成思想发动和理论准备;却又终止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因而,“国民性改造”的近代任务直接延续为当代使命,并遗存在现代中国教育改革和创新的历史重任中。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5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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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 G4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1-8263(2014)10-0119-09

       一、近代中国的人生问题与意义危机

       自1840年始,近代中国除了到处弥漫着“抵御外侮”、“救国救民”和“革命”这一时代的民族与国家主义主旋律,还面对着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问题:如何做一个中国人?做一个什么样的中国人?在传统中国曾经是很清楚的问题(“学做圣贤”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到了近代中国则是一片混乱。

       1.变化着的生活秩序

       遭遇了“大变局”的近代中国人,面对的是一个混乱无序的现实世界。近代中国的社会大变局导致民众一向借以安身立命的世界观、人生观、秩序观和生活方式面临瓦解的困境,同时又面对着日常生活中的各种新变化。

       1905年废科举而兴学堂。清末一位举人刘大鹏在日记中述说了废科举后的忧愁与幻灭感:“下诏停止科考,士心涣散,有子弟者皆不作读书想,别图他业,以使子弟为之,世变至此,殊可畏惧。”“甫晓起来心若死灰,看得眼前一切,均属空虚,无一可以垂之永久。”“谋生无路,奈之何哉?”①

       辛亥革命革除了象征清朝统治的长辫子,人们的生活方式随之发生巨变。学生装、西装开始流行,“天足”开始取代小脚。西方饮食(西菜、汽水、啤酒等)自近代传入,源自西方的物质文明在晚清开始逐渐流行。

       人生礼俗发生变化。例如,请教士给新生儿行“洗礼”,一些青年人争取婚姻自主,行“文明结婚”、“教堂婚礼”,葬礼中开始用“黑纱白花”代替“披麻戴孝”等,表现出“移风易俗”的新气象。

       新社交礼仪渐趋流行。辛亥革命后废止官场跪拜礼,废止“大人”“老爷”之称呼,官员以官职相称,民间以“先生”“君”相称。民间交际逐渐通行“握手礼”,拜见尊长行“鞠躬礼”。“男女大防”在社交场合逐渐淡化,开始自由交往。这些新礼俗、新礼仪在民国初年尽管还局限于大城市,但是这种以人格、身份平等为基础的社交礼仪,标志着旧秩序的渐趋消解。

       2.对西方新文明的崇拜

       近代中国一切皆新。“新”字构成了一连串新词汇的组合,借此来界定新文明。“近代中国四处流传着各种有关新世界、新文明、新种族的传说,说他们有望远镜和牧师、军舰和大教堂、火车和公园、图书馆和博物馆、照相机和报纸。这些传说要比马可·波罗带回欧洲的关于震旦的故事,比哥伦布带回的关于印第安人的故事,或许更为神奇;传说中还有吃牛肉、全身散发着奶酪味道、胸毛长长的男人,以及长着蓝眼睛、袒胸露臂的女人;然后也流传着关于共和国、议会、宪法,自由平等和民有、民治、民享的政权;最后,还流传着关于穷凶极恶的毁灭性武器,它们远非中国的任何武器所能匹敌。”②

       自19世纪末至20世纪20年代,这种对新文明的崇拜至少可以归纳为三类新特征:第一是“新秩序”,用“新的”横扫了一切旧的。从晚清“维新运动”到“新政”,从“新民说”到“新文化”、“新文学”、“新学”等;第二是“新时代”,“时代”与“新时代”这两个新概念的流行,界定了“现代性”的一种精神风貌;第三是“新文明”,20世纪初来自日文的“文明”、“文化”被引入中国(尽管两词古已有之),并开始和“东方”、“西方”结合成五四时期最常见的词汇,用来表达“两分的”、“对立的”、“东与西”的文明范畴。“这里暗中假定了‘西方文明’标志着一种社会进化论的高级阶段,标志着一种不断进步的文明。”③这正是近代中国人崇拜西洋文明、西方文化的思想性标志。

       3.安身立命的意义危机

       社会大动荡既引发了秩序瓦解的社会危机,也导致了信仰无着、人生无从安立的意义危机。意义危机首先发轫于传统道德价值的迷失,即传统道德伦理价值动摇了。到五四时期,当一些狂热者要求对所有价值,“特别是儒家的道德传统,重加评估之时,迷失状态达到了极致”。④紧接着出现了“存在迷失”。对生存状态的焦虑和对生命存在的悲观意识,尤其弥漫在以王国维为代表的一些学者的思想中,很多读书人投身佛学研究,是想解决生命存在的意义问题。更深层的是“形上的迷失”,即科学虽然为中国人开出了一条新路,虽然能回答许多“什么”(what)和“如何”(how)的问题,可是对“究竟因”(ultimate why)却无法不缄默。因此,科学因其本质之故,无法取代传统中广涵一切的世界观。⑤显然,这场危机的实质是传统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受到了冲击,人们赖以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柱开始动摇,价值取向变得无所适从,对人生意义迷茫造成的。

       4.“迷乱之人心”与自杀行为

       五四前后的中国到处是“迷乱之人心”。道德生活与社会生活呈现为一种混乱无序的现象:有人利用社会转型之机,投机钻营、不知廉耻、不顾他人死活地赚取不义之财;有人茫然失措,形成思想紧张和行为失常;有人甚至对人生和社会彻底失望,以致“自杀”或“出家”在民国前后成了一个突出的、令人瞩目的社会现象。⑥

       上海《民国日报》“本埠新闻”栏报道,1919年自杀的人数21人,1920年47人,1921年66人。北京《晨报》“社会咫闻”栏报道,1921年4月至12月自杀者为103人。这些自杀者中形成社会舆论热点的,有愤世嫉俗以自杀唤醒国人的陈天华,有殉清殉道的梁济(巨川)及后来的王国维,有悲观厌世的北大学生林德杨等。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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