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二解歧义句的联结主义分析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豫峰,复旦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教授(上海 200433)。

原文出处: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现代汉语二解歧义句是歧义句研究的肇始和主体。二解歧义句的形成蕴含着语言和思维的关系。从认知心理学的联结主义模式看,二解歧义句是不同心理框架制约概念域中各种概念要素的激活和扩散所致。由不同概念域部分语言结构交叉重叠或跨概念域的概念要素套合形成的,是显性二解歧义句,其中两种句义易由句法语义结构析出;由两种不同心理评价标准使得同一概念域中共同概念要素进行强弱联结而形成的,是隐性二解歧义句。据其联结意义不同,大体可分为同高同低、此消彼长、非正即反三种情形。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5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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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歧义句,顾名思义是指同一句子形式具有不同句式意义的语法表现格式。每个族语都有歧义句,究其本质,它是人类认知思维过程中特殊的语言沉淀。从索绪尔时代开始,人们便注重运用结构主义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来探析歧义句的形成特质,试图从关涉语言各个层面的歧义现象,来揭示人们是运用怎样的机制把语言和认知心理有机结合在一起的。其后人们又采用转换生成语法、认知语法进一步阐述歧义句的产生机制。近来,心理学界也开始运用各种实验手段来描述和阐释语言学中的歧义现象,因为人们已经意识到只有把歧义现象中的语言和思维配置情况研讨清晰,才能打破今天人工智能等研究工作的瓶颈。纵观现代汉语歧义句研究,人们大多从语法本体来探讨歧义句的界定和分类问题,长期以来,人们甚至把歧义句看作意义混乱、理解麻烦的语法格式,为了避免歧义,还曾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努力寻求消解歧义的方式和方法。随着语言学与其他学科交叉研究的深入,现代汉语歧义句研究也逐渐突破句式语法特点的分析,注重从新的理论和方法分析歧义现象。本文运用认知心理学联结主义模式,以现代汉语中具有两个句式意义的歧义句(即本文所称的“二解歧义句”)为例,试从新的视角解读现代汉语歧义句的形成机制,以及语言和思维的关系。

      一、联结主义模式和二解歧义句的产生机制

      二解歧义句在现代汉语歧义句中所占比例最大,最早提到的经典歧义句“鸡不吃了”就是二解歧义句,它在不同的语境中有两种句式意义,“鸡不吃食了”、“人不吃鸡了”。①其后,朱德熙也以二解歧义句“咬死了猎人的狗”、“屋里摆着酒席”为例,提出歧义句致歧的原因是结构层次不同和结构内部语义关系不同。②由此可见,汉语歧义句研究肇始于二解歧义句分析。近些年,有人注重从心理认知角度来考察二解歧义句,如郑媛媛、李晓庆结合理论模型和实验数据,提出句首为宾语的歧义句更易诱发N400和晚期正波,由此证明在二解歧义句中,句首为主语的句义理解更易被优先认知。③方小萍、刘友谊也基于一定的理论模型,提出类型不同的歧义形式在大脑各区域中的激活位置不同,进而探讨了大脑各区域之间的协同作用,以及句法加工时的大脑机制。④从认知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的角度来考察汉语歧义句是一个崭新的课题,虽然我们在理论背景和实验操作方面尚显落后,但这不能不说是汉语研究者今后努力的一个方向。

      我们认为现代汉语歧义句的产生是人类认知心理作用于语言表达所致,从认知心理角度观察现代汉语歧义句,不仅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考察现代汉语歧义句形成的机制及歧义句中句式意义的优先选择,还有助于我们了解人们认知机制内部错综复杂的精妙细微之处。

      科林斯(A.Collins)和奎连(M.R.Quilian)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就曾提出人们的知识建构是基于层次语义网络,他们提出人脑中的每个概念都是相互联系的,每一个概念不仅具有一个或更多的语义特征,而且概念之间具有上下从属级的关系。例如他们把动物就按照以下图示标明了其层次语义网络模型⑤:

      

      从这个语义层次网络模型上,我们可以明白人们为什么能够很轻易地造出“鸟是一种会飞的动物”这样的句子,因为各种概念之间的特征是连接在一起的。但这种网络模型却很难解释为什么人们不太会说“鸟是一种会呼吸的动物”这样的句子。虽然科林斯曾用认知经济原则分析这种句子表达不太常用是由于信息多余所致,但这种差强人意的主观解释仍然让人很难接受。后来包括科林斯本人在以后的研究中也开始修改层次语义网络模型的缺陷,提出激活—扩散模型,该模型是联结主义模式的核心,它认为概念之间的联系没有层次之分,只有联系紧密度和强度之别。当大脑对外界环境中某一刺激信息进行加工时,储存的知识建构里的心理词汇词典会相应激活,一个概念域的激活会联动扩散到语义相关的概念要素,随着语境的变化,某些概念要素义还会激活扩散至相邻概念域。比如,当我们看到下面这段话“研表究明,汉字的序顺并不定一能影阅响读,比如当你看完这句话后,才发这现里的字全是都乱的”,我们发现词序虽然在现代汉语表达中是非常重要的,但只要这些错乱的词序不影响大脑激活相应的概念要素,就可以在规约认知心理框架下,把相应概念要素按照熟知的语法规则模式串成意义链,使我们毫不费力地了解句子的含义。

      人类对各种客观事物的认知,是以自身知识建构系统为基础的。大脑对外界刺激信息的加工类似于神经元的联结,是以并行分布的方式进行的。具体来讲,从认知心理学的联结主义模式来分析语法结构的形成,大体有以下几个步骤:第一,外部客观信息的刺激输入;第二,激活人类自身知识建构系统中心理词汇词典相应的概念域,并以某种认知心理框架扩散至其相应的概念要素,同时其他概念要素及其他概念域处于抑制状态;第三,通过反映认知心理框架的语法规则,选择提取与概念要素相对应的词语并加以强弱度的联结,同时根据认知模式的制导,调整联结强弱度的权重;第四,输出对客观事物具有人类主观认知的语言形式。这四个步骤在外部输入、内隐联结和调整输出三个层面上进行,其中内隐联结层是调整输出层的根源和基础,调整输出层的信息意义总是大于外部输入层的信息意义,因为输出信息是输入信息与人们主观心理的凝合。下面我们以“上”这个词为例,进一步详细说明联结主义模式是怎样阐释大脑神经网络对各种外部客观信息的处理,以及认知思维与语言形式之间的关系的。“上”在《汉语大词典》中大体有37个基本义项,最初,人们以自身作为认知参照目标,把高出头顶的方向统称为“上”。随着人类大脑知识建构的发展,人们便以表示方向的“上”去隐喻或转喻各种与之有联想关系的纷繁多样的陌生事物,从而使“上”产生了许多新的义项。“上”的本义首先可以激活物体所处空间位置、由低到高的动作等概念领域,并激活其中的概念要素,从而产生出“上面、上去”等词汇;它还可以逐渐激活时间次序在前的、尊长或处上位的、等级和质量高的各种概念域,并产生出“上古、上级、上首、上等”等词汇;大脑的神经网络还可以由这些概念领域延伸到“添加、从低到高的行动、触及、敬称”等不同的概念领域,形成“上色、上钩、上北京、上访、上场、上茶、上紧”等各种词语。我们把“上”的一些基本义项的联想方向粗略表示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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