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转型:关于当前中国新闻传播学科建设的一点想法

作 者:
黄旦 

作者简介:
黄旦,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复旦大学信息与传播研究中心主任,上海 200433

原文出处:
新闻大学

内容提要:

构成新闻传播学科的新闻学和传播学,由于出自不同的社会历史脉络,从而导致其性质相异:新闻学以职业规范导向为己任,传播学则是经验性学科,着重于传播对于社会的影响。在当前新传播技术革命的背景下,新闻传播学科的建设再不能是在原有框架中的修修补补,而是需要整体转型。这包括三方面内容:研究方式向经验性研究转向;在教学上要改变原有以媒介种类划分专业的做法,转向以传播内容为类别,并与新媒体实验室互相勾连;在思维方式上,要引入网络化关系,以重新理解和思考传播、媒介及其与人和社会的关系。整体转型是一个大方向,在这样基础上,突出各自的特色,以特色为中心带动学科的转型。


期刊代号:G6
分类名称:新闻与传播
复印期号:2015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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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学科建设”总是被我们挂在嘴边,这既表明了其重要性,同时也表明学科本身是需要不断养护、修补乃至改造,以适应内外情势的变化。因此,学科建设总是常说常新,常新常说。不过,触发我写这篇文章,倒是事出有因。一方面是新一轮学科规划的制定迫在眉睫,另一方面,又总觉得新闻传播学科的特殊之处,被我们认识不够。它们有的或者在过去的讨论中有所涉及尚不够深入,有的需要我们重新认识,也有的是在目前情势下逐渐显露需要重视和认真考虑的。

      特殊性大概可以归纳为三个方面:第一,首先是学科本身。“新闻传播学”之名,包含了“新闻学”和“传播学”两个部分,以规范化语言表述,是两个二级学科。从“新闻学”到扩加“传播学”,再到“新闻传播学”成为一级学科,在学科建制架构上是一个很大的飞跃。俗话说,“升基斗屋”,基础开阔了,自然为我们搭建学科大厦提供了可能。但这不过是外延的扩展,内涵如何,很少讨论,由此带来第二个问题,即:如果“新闻传播学”作为一个学科是一体的而不是两个学科的叠加或者拼凑,也就是说,“新闻传播学”不是也不应该是“新闻学”+“传播学”,那么,究竟该如何整合和运转?其实,对此多年前就有讨论,“新闻学”和“传播学”的关系的疑问,就是由此而来,但这一疑惑至今仍在。在我看来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整个学科的建设。第三是来自于外在。如同大家所看到的,新传播技术革命风起云涌,网络化造就了全新的社会形态,从而使我们更深切体会到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说的话,“当我们深思熟虑地考察自然界或人类历史或我们自己的精神活动的时候,首先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由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无穷无尽地交织起来的画面,其中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动的和不变的,而是一切都在运动、变化、产生和消失”。在这样一种去中心与再中心的波浪式涌动和多重相互交叠连结中,线性因果不复存在,相反,充满了不可预见和不可逆[1],真正进入了麦克切斯尼所谓的“紧要关头”[2]。那么,与此相关最为密切的“新闻传播学”承受巨大的压力,逼迫我们要重新思考专业设置、人才培养的目标,教学的和研究的方式诸问题。基于上述的前提,本文试图提出自己一点浅显的想法,供同好讨论,以求抛砖引玉。

      一、如何认识“学科”?

      在新闻传播领域中,关于学科建设的讨论不少,但于学科的来历不大涉及。其实,学科如何建设与如何看待学科有直接的关系,因此就舍近求远,迂回从学科说起,以使下面的展开有一个基础。

      学科是一个外来词,英文是Discipline,含“学科/规训”之意,为门徒和学者所属。这与另一个英文词doctrine——教义不同,教义则为博士和教师所有。如果“学科/规训”跟实习或练习关联,那么,教义则属抽象理论。因此,学科是基于经验方法和诉诸客观性的。称一个研究范围为一门“学科”,即是说它不是依赖教条而立,其权威性并非源自一人或一派,而是基于普遍接受的方法和真理。[3]正如韦伯在《以学术为业》中说,“学术,今天是一种按专业划分的‘职业’,其目的在于认识自己,认识实际中的联系。它不是先知先觉们施舍救世仙丹和启迪浑噩众生的隆恩大礼,也不是智者哲人对人世的意义进行的思维组成部分——它自然是我们的历史环境中的一种无法回避的既成事实,只要我们忠于自己,就不能摆脱这种事实。”[4]然而,“学科”的产生和变化,实蕴含着现实变迁及其对于现实的认识,在这个意义上,学科不只是一种知识生产,其实也是一种以知识生产为方式的社会实践。“明白了学科是社会践行,我们就可以将学科规训的组织形式连结上其他的社会践行来研究”。[5]

      作为一种社会践行,依照华勒斯坦的勾勒,社会科学的原初实践者,原本是统罩在哲学之下,但恰因为法国大革命,导致整个世界体系的动荡和变化,遂产生了意识形态、社会运动和社会科学三种制序。“社会科学在19世纪被定义时,是对社会性世界的经验主义研究,希望了解‘正常的变化’,并因此有能力来影响‘正常的变化’”。由于19世纪逐渐占据主导的自由主义意识形态认为有三个领域的活动——市场、国家和个人——关系到社会进步的核心部分,于是它们分别单独被命名为政治科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由此,四个前提构成了社会科学之大厦:第一,现代世界的巨大成就是由“权力实施的公共领域、生产的半公共领域和日常生活的私人领域”的人类活动分化而致,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竞技场,是三种知识的起源也是当代认识论的基础;第二,进化论的历史观,即世界总是不断进步演化的;第三,人类心理学的功利主义观点,假定有一个来源于自然法的“人类本性”;第四,西方文明优越感的自我证明。依此而进,探讨主导本领域的普遍规律,就是社会科学的主要目的。至于没有跻身于并达到西方文明的地区,就变成了不够文明的另类标本,只能用民族志或东方学来描述,“被当作先前不变的特征化事物的残余——有如名贵的、或许正在腐化中的玩具小屋——被研究”,[6]研究目的是要探清他们落后之原因。至于人文科学,则是对应于社会科学而被命名,“是20世纪对那些遭排拒在自然和社会科学之外的学科的简便总称”。[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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