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言:语言系统的复杂性和非线性 在语言中,多数的语句组合是复合性的(complicated),表现为整个结构体的意义可以直接从其结构成分和结构方式上推导出来;少数的语句组合是复杂性的(complex),表现为整个结构体的意义不能直接从其结构成分和结构方式上推导出来①。例如: (1)a.我
,你慢走,所以用的时间不一样。(快:快速;走:行走) b.你
,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快:赶快;走:离开) c.你爷爷
了,你等办完后事再出门也不迟。(快:即将;走:离世) (2)a.他
了三服药,咳嗽还没有好。(白:没有效果;徒然) b.他
了一顿自助餐,用的是我的积分返点。(白:没有代价) c.他
了我一顿好饭,没有给我办成事儿。(白:没有报偿) 在(1)中,不同词类(形容词和副词)、不同意义(义项)的“快”跟不同意义(包括隐喻用法)的动词“走”组合后,都可以在“状语-中心语”这种结构方式的引导下得到语义解读:“快速地行走、赶快离开、即将离世。”但是,在(2)中,不同意义(义项)的副词“白”跟动词短语“吃……”组合后,在“状语-中心语”这种结构方式的引导下也不一定能够得到合理的语义解读。比如,(2a)“白吃了三服药”说的是“吃了三服药,但是没有起到治疗的效果”,而不是简单的“没有效果地吃了三服药”,“白吃了一顿自助餐”说的是“吃了一顿自助餐,但是没有付出相应的代价”,而不是简单的“没有代价地吃了一顿自助餐”,“白吃了我一顿好饭”说的是“吃了我一顿好饭,但是没有践行或实现某种承诺”,而不是简单的“没有报偿地白吃了我一顿好饭”。 从直觉上说,像(1)这种复合结构,其各结构成分根据层次结构逐渐局部地组合,最终构成一个结构体,其语义解释符合弗雷格的语义组合性原理(Frege's principle of semantic composition)。像(2)这种复杂结构,其有关结构成分跨层次地组合,最终构成的结构体的语义解释超越了弗雷格的语义组合性原理。比如,(2)中的“白”是对于整个主谓结构“他吃了三服药、他吃了一顿自助餐、他吃了我一顿好饭”所表示的命题(proposition)的主观评价;并且,还增生了一些意义。对于诸如此类语言现象的解释,在语法理论内部可以用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来说明:“NP+bai+VP”这种形式—意义配对造成了句子意义整体大于部分。当然,也可以从语言系统的复杂性(complexity)和非线性(non-linearity)角度进行探讨。 但是,仅仅把构式意义的涌现(emergence)归结为构式的效应,或者归结为语言结构的复杂性和非线性,这种近于贴标签的方式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出于语言学家的职业习惯,我们还想知道:人脑是如何处理语言中的这种复杂性和非线性现象的?小孩是怎么习得足以处理语言中的这种复杂性和非线性的语言能力的?也就是说,语言的复杂性和非线性的机制是什么?下面,我们打算以副词“白、白白(地)”为案例,探讨人脑是如何植根于概念结构(grounded in conceptual structure)、在多层次的概念结构的驱动下,并且经由句法结构制导(directed by syntactic structure),来生成语句并对相关构式的意义进行识解。 2.多层面的概念结构与语法结构的互动 粗略地说,句子的意义结构可以分为三个层面:1)述谓结构(predication),往往是由核心动词(包括形容词)的论元结构投射出来的,实现为一个基本的句法结构,用以表示基本的事件及其参与者等信息(拿动词“吃”来说,涉及谁吃什么这种基本的及物性关系);2)时体结构(tense-aspect),通过附着在基本的句法结构上的时体标记(副词、助词、语缀,等等),来表示事件在语境中的时间定位(在说话之前还是之后发生、有没有完成,等等);3)认识结构②(epistemic),包括说话人的推论(reasoning)、情感(emotion)和情态(modal and modality)等,通过附着在基本的句法结构上的逻辑、情感和情态标记(副词、助词、助动词、语气词、语缀,等等),来表示说话人对事件的因果(必然性)、值得、恰当性、好恶、频率、概率(可能性)、道义(必要性)、确信等的主观评价。更加简单地说,1)和2)两种结构造就句子的命题意义(proposition),3)构成句子的评价意义包含副词“白、白白(地)”的句子,也可以这样来分层次地剖析。例如: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