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14)11-0107-06 共产主义思想产生于18世纪末的巴黎圣安东尼郊区,那时法国大革命在完成了它的部分目标后,被拿破仑及他的复辟行为所取代。但正如许多黑格尔学者在事后评论的那样,拿破仑的复辟表现了一种否定之否定,而不只是回到之前的旧制度。 1781年,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的出版标志启蒙哲学的发展达到巅峰,这本书以全新的方式引入主体性这一概念,并将此概念提升到普遍性的高度。康德之后的世纪之交,其他一些作品也出现了,它们代表了德国唯心主义最具革命性的观点。因此,1800年谢林的《先验唯心论体系》与1795年席勒的《审美教育书简》,为理性与感性的僵局提供了一条解决出路。在席勒看来,正是艺术构建了所谓的启蒙哲学(理性)和浪漫主义(感性)之间的桥梁。 之后不久的1807年,黑格尔发表了他的《精神现象学》。再往后,也就是在1820-1829年,黑格尔在耶拿讲授的《美学演讲录》中,产生了“艺术终结论”的信念。这一信念的成因在《精神现象学》中已经相当明显。黑格尔在该书中认为,我们同时代的艺术作品——“它们本身为我们所见的那样——是已从树上落下的美丽果实”①。树是有生命的、本质性的,果实却不是这样,果实只不过是漂亮、可口、令人愉快而已。 但事实上,情况更为糟糕,黑格尔继续说:“我们的行动是外在的,它只是擦去果实上的雨滴、尘土或斑点。”②我们和我们的感官能触及到的只有果实,而且这果实也只是真正的、实际的果实的假象。它是一只仅供我们注视观看的、仿佛用塑料制成的、以满足我们审美为目的的苹果;而不像它在被摘下来之前那样,是生命的组织和树上的果实,是自然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黑格尔在这里使用的隐喻表明,对他来说,艺术已经失去了它的本质的、原初的、有机同质性生活内容;或者说,艺术不再是日常生活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而是被审美化了。 有趣的是,这一推理路线,也就是这一源自黑格尔的宣告“艺术终结”的思路,从未在马克思主义中间真正地流行过。尽管这一思路和古希腊的浪漫阐释以及在这一语境中艺术的地位紧密相关。这是因为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是群众运动必然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此,它的参照点首先是教育性的艺术和文化,而不是那些更具政治头脑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家经常表现出的极端激烈的先锋派观点,以及缺乏社会责任感的、与他们所渴望的将历史转化为物质现实的政治行动背道而驰的、波希米亚式的观点。先锋艺术家拥有实际政治权力的短暂时期,主要是俄国十月革命时期,很仓促地终结了,基本上没有对那一代以及以后几代的艺术家有什么影响。无论知情与否,这些艺术家,像马列维奇(Malevich)、塔特林(Tatlin)、艾森斯坦(Eisenstein)、赫列博林科夫(Khlebnikov)、马雅可夫斯基(Mayakovsky)、勃洛克(Blok)、梅耶荷德(Meyerhold),及“二战”后意大利未来主义者和情境主义者,都遵循着德国唯心主义和浪漫主义所提出的法则:在生活中实现艺术,即把艺术化为生活,把生活化为艺术。 卡尔·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哲学激进的一脉,提出一个著名的观点:“到那时(黑格尔)为止的哲学家只是解释世界,然而真正的问题在于改变世界,把理论转化为物质实践。”即使马克思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这方面他也遵循了先锋派的法则,以及浪漫主义融合感性与理性的要求。同样也是因为浪漫主义的影响,他经常将艺术与创造性等同起来,这一观点因为工业手工劳动的重复性、令人疲劳的特性以及反智的本质得到了加强。 马克思本人的理论(以及源于他思想的理论)可以被简要地描述为一种历史哲学、一种辩证的社会对抗观,例如:阶级斗争(路易·阿尔都塞将之称为“历史引擎”)是社会发展的动力;社会发展需要历经几个阶段,最后一个阶段是一个无阶级的社会,这之前是社会主义过渡时期;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和一个特殊的集体主义主体,声称是武装了历史进程的科学知识。共产党遵循“科学辩证唯物主义”(术语源自尼古拉·车尔尼雪夫斯基,1891)的规定,而科学辩证唯物主义据称所遵循的是自然科学的规律,这些规律据说可以运用到社会历史中来。在一个理想情景中,在实践中当然从来没有实现过,集体辩证唯物主义者,即共产党,通过遵循历史法则,能够计划并以计划的方式创造未来(比如借助“五年计划”),以此避免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所写到的盲目的历史。这种集体辩证唯物主义者理解历史的真正法则,既然他们的目光比其他人的更加深远,既然他们有着科学的立场,这就让他们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所扮演的特殊角色具有了合法性。他们,也就是共产党,既是历史和社会的先锋队,同时处在这个社会总体之外。令人惊讶的是,艺术家和共产党并没有很大差别,用1845年加布里埃尔·德西雷·拉韦尔(Gabriel Désiré Laverdant)的话来说:“要知道艺术家是不是真正的先锋派,必须了解人类前进的方向,了解全人类的命运是什么。”③这一据称外在于社会和历史的立场,使得共产党能够洞察、遵循并宣布历史的真理。由于这一真理建立在只允许一种信仰的总体性历史图解之上,难怪最近阿兰·巴迪欧提出:“基督教创始人之一的圣保罗,代表了一种宣布普遍真理的典范人物。”④正是这种拥有人类历史普遍真理的信念加上无产阶级专政,招致了对马克思主义是一种集权主义意识形态的批评。 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和实践,从马克思通常显得矛盾的著作中产生,因而在实际的历史中,始终处于两方面的抉择:一方面是理论上的自由与理性的诚实与原则性,另一方面是功利主义与意识形态用途。特别是马克思主义成为同时既是“根本性的”又是“可操作性的”意识形态矛盾的牺牲品。尽管,它通常成功地保留了前者,但总是与后者发生冲突,后者在政治上、经济上不断进行机会主义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