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编号:1006-2920(2014)05-0097-03 doi:10.13892/j.cnki.cn41-1093/i.2014.05.021 寒山与拾得是禅门中的散圣。所谓“散圣”是指禅门中那些正统法脉之外,具有独特能力和性格的人。这些人又往往是“应化圣贤”,如著名的布袋和尚是弥勒佛的化身,丰干禅师为阿弥陀佛的化身。这里的寒山是文殊菩萨的化身,拾得为普贤菩萨的化身。寒山、拾得的禅门形象特征在宋代确立,后通过诸多的图像呈现出来,这些禅画作品具有重要的美学价值和独特的精神意蕴。 一、审美特征的生成和确立 寒山的形象在唐五代时期就在传说中奠定了基本的原型,如在闾丘胤的《寒山子诗集序》中就有“状如贫子,形貌枯悴”“桦皮为冠,布裘破弊,木屐履地”之描绘。寒山在道教思想家杜光庭的《仙传拾遗》中,是以修道的隐士形象出现的。五代时,寒山、拾得出现禅宗史籍《祖堂集》中,该书卷一六“沩山和尚”条中记载:“师小乘略览,大乘精阅。年二十三,乃一日叹曰:‘诸佛至论,虽则妙理渊深,毕竟终未是吾栖神之地。’于是杖锡天台,礼智者遗迹。有数僧相随,至唐兴路上遇一逸士,向前执师手,大笑而言:‘余生有缘,老而益光。逢潭则止,通沩则住。’逸士者,便是寒山子也。至国清寺,拾得唯喜重于一人。主者呵责偏党,拾得曰:‘此是一千五百人善知识,不同常矣。’自尔寻游江西,礼百丈。一路玄席,更不他游。”[1]541《祖堂集》是最早的禅宗史籍。在禅宗史上,这应该是寒山、拾得出现的较早的记载。此段记录中,寒山、拾得没有宗派出身,也没有重要的禅宗地位,寒山是作为逸士出现,拾得只是言其在国清寺,但二者都预言沩山禅师的未来,寒山为其明路,拾得喜重偏护于他,足以表明他们的不同凡响。但此书中寒山、拾得并没有一起出现。到五代末永明延寿的《宗镜录》中,寒山、拾得已与志公、庞居士等并提。 经过唐五代的演化,寒山、拾得的禅宗形象在宋代被确立起来。宋初赞宁的《宋高僧传》中已经将寒山、拾得作为得道高僧收入,并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在谈到丰干禅师时,提到寒山、拾得在僧厨执爨,“二人晤语,潜听者多不体解。亦甚颠狂,纠合相亲,盖同类相求耳”[2]483,并谈到二人的应化之身。其后有独立的寒山与拾得的传记,“寒山子者,世谓为贫子峰狂之士,弗可恒度推之。隐天台始丰县西七十里,号为寒暗二岩,每于寒岩幽窟中居之,以为定止。时来国清寺。有拾得者,寺僧令知食堂,恒时收拾众僧残食菜滓,断巨竹为筒,投藏于内。若寒山子来,即负而去。或廊下徐行,或时叫噪凌人,或望空曼骂。寺僧不耐,以杖逼逐,翻身抚掌,呵呵徐退。然其布襦零落,面貌枯瘁,以桦皮为冠,曳大木屐。或发辞气,宛有所归,归于佛理”,“拾得者,封干禅师先是偶山行至赤城道侧,仍闻儿啼,遂寻之。见一子可数岁已来,初谓牧牛之竖。委问端倪,云无舍,孤弃于此。封干携至国清寺,付与典座僧。或人来认,必可还之。后沙门灵熠摄受之,令知食堂香灯。忽于一日,见其登座,与像对槃而餐。复呼憍陈如曰‘小果声闻’。傍若无人,执箸大笑,僧乃驱之。灵熠咨尊宿等,罢其堂任,且令厨内涤器,洗濯才毕,澄滤食滓,以筒盛之。寒山来,必负而去。又护伽蓝神庙,每日僧厨下食,为乌鸟所取狼藉。拾得以杖扑土偶三二下,骂曰:‘汝食不能护,安护伽蓝乎?’是夕神附梦与阖寺僧曰:‘拾得打我。’明日诸僧说梦符同,一寺纷然,始知非常人也”。[2]484-485《景德传灯录》中的叙述和《宋高僧传》中基本相同。而《五灯会元》中则是以公案故事的形式出现,二人的形象更加丰满,突出了禅悟的特色。 综合禅宗典籍中的记载可知,寒山、拾得的形象特征明显具有南禅的意趣。其一,此二人无门无派,其出身也是不知来之所从来,去之所归向,寒山为居寒岩之贫士,拾得为天地一弃儿,活脱脱一天地万物自在无住之生命。其二,此二人的外部形象为丑不可及,布襦零落,面貌枯瘁,以桦皮为冠,曳大木屐,再加上在僧厨执爨,以剩滓为食,可想见其外部形象。其三,癫狂怪诞之举,与众僧不同流,颠覆僧规,“曼骂”大笑,恣肆野逸之态尽出。其四,寒山、拾得的关系明确,二人由单独出现到以后的形影不离,表明其共同的取向,二人化合为生命的共同体。这些特征在关于二人的禅画作品中都不同程度地呈现出来,审美风格颇具禅意。其五,寒山、拾得的恣肆的大笑也是其标志性的特征。 二、独特深厚的美学意蕴 《寒山拾得图》所绘寒山、拾得的形象是丑陋怪诞的。现据画史记载,五代禅僧贯休曾绘有《寒山拾得图》,目前现存的此图与贯休的罗汉图非常相似,图中古树盘曲,寒山坐在树下展卷诵读,其眉骨皱凸,阔腮大脸,长耳垂肩,蓬发长袍,相对的拾得则是瘪脸髭须,蜷曲静坐,似乎在静听着寒山的诵经,其标志性的扫帚放在旁边,身后古树虬枝,完全是一副丑怪的形象。南宋梁楷的《寒山拾得图》中,画家用水墨刷出蓬发和长袍的衣纹,两个人物的身体重合,头部一左一右,一高一低,咧嘴眯眼,开心大笑。形貌的丑陋是寒山、拾得外部形象的典型特征,画家以丑怪来突破常态的美,依此超越美丑的分别妄见,凸显禅宗无丑无好、无垢无净、无念为宗的美学思想,画家的“弄丑习拙”正是禅悟的体现。 人物的形象虽是丑怪,但笔墨的挥洒、恣肆的蓬发髭须、飘举舒展的衣纹,以及古拙恬淡的环境、自在泰然的神情,都给人萧散野逸之美,“形模丑陋发鬅髻,留得生来面目真”(何梦桂《岳帅降笔命作画屏四景诗·其一》),《寒山拾得图》的这种描绘彰显了禅宗追求自在如如的真如本性。黄庭坚曾赞赏北宋禅僧择隆的《寒山拾得图》“宴寝清香与世绝,书画妙绝无人知”,此中“妙绝”便是禅者的心意领悟。 在《寒山拾得图》中,二人的“笑”是重要的特征,贯休画中寒山读卷时的欣喜之笑,元代颜辉《寒山拾得穴壁图》中二人抬手指壁的狂笑,因陀罗画中二人相对而坐的恣肆大笑,明代张问所绘拾得对月而笑,等等。笑如同寒山的木屐、拾得的扫帚成为一种形象标志,其中蕴含着浓浓的禅意。从后人的题跋中也可看到这种禅意:“两禅痴坐殊不惊,松阴露滴秋冥冥。寒山拾得笑何事,老佛垂发东南行。”[3]卷4“木屐竹帚,粘脚缀手。古佛家风,泥猪疥狗。指天大笑一声,惊得虚空倒走。”[4]210笑意味着禅家的心无挂碍,萧散自在,笑也意味着“笑而不答”,即指禅宗“不立文字”,“说似一物即不中”的拈花之旨,二人批评丰干禅师的饶舌,面对僧俗的提问抚掌而笑,扬长而去,即是要告诫人们禅之不可说,而是要以心源来妙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