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4)07-0131-09 一、快感、趣味与判断 人类审美经验依其文化内涵之不同而分为几个层次:快感,趣味,观念。快感是人类前文化阶段之审美经验,是人类最早、最单纯的审美经验。它完全建立在先民对审美对象外在感性表象物理刺激的生理反应之上,是生理感官对外界物理对象感性表象刺激所做出的本能式生理反应。本阶段的美感当无个性内涵,而是物种性的,即对大致相同的外在对象之感官刺激,先民生理感官会有大致相似的生理反应,即有大致相同的审美快感,这是因为此时审美经验之产生,完全建立在刺激—反应的生理反应机制之上,就像在动物界同一物种的个体对相似的外在目标会做出大致相似的生理反应一样。概言之,本阶段的美感特征有二:一曰美感即对外在对象之形式感;二曰此美感乃先民群体之共同美感。它是整个审美经验的基础,日后复杂的文化性审美经验均不能违背它而产生,只能是对其内涵之丰富与超越。 趣味则代表了人类审美经验的第二个阶段,有两项本质性特征。一曰由自然而文化,由生理而心理。此时,人类审美活动进入文化创造特别是观念文化创造阶段。与之相适应,人类审美经验也超越了纯生理刺激反应模式,具备了心理情感、智性反应等精神内容。此时之审美经验本质上属于人类文化,特别是观念文化成果之一,乃是感性的观念文化成果。其精神性、文化性内涵的产生,应当追踪到先民类比思维之产生,起于以特定物理对象(自然的与人工的)表达特定精神性内涵,很多情形下是宗教性观念的现象。在古埃及有黑格尔所关注象征性建筑之产生,在中国则可追踪到商代狞厉美风格的青铜礼器,以及周代发达的礼玉器。《诗经》的“比兴、比德”则是这种类比思维广泛应用的佐证。二曰由群体而个性。面对大致相似的审美对象,个体审美反应出现了个性化差异,这种差异的开掘成为古典审美经验产生的基本动力,成为古典审美经验丰富性的主要源泉。以趣味为代表的审美经验个性化、丰富化的表现可以战国后玉器形式多样化为例,诗人面对大致相似的意象抒发了不同的人际情感。 趣味的核心乃审美主体对特定审美价值的主观性选择倾向。面对这一现象,我们首先发现了其非理性一端:人们的审美趣味表达似乎是一种本能式反应,每个人的审美选择就像其饮食品味一样,只是一种朴素的生理反应,只有喜欢不喜欢,无道理可言。此即趣味无争辩论所欲强调的东西: 真理是可争辩的,趣味则不然;实存于事物本性中的东西是我们的判断力的标准,每个人在自身中感受的东西则是我们的情感的标准。几何学的命题可以被证明,物理学的体系可以被反驳;但诗韵的和谐,情爱的温柔,机趣的光华,则必定给予人直接的快乐。没有人对他人的美进行推理,但经常对他们的行动的正义或不正义进行推理。[1] 休谟所揭示者,确乃人类审美活动之一部分实情。正是审美趣味所代表的人类审美价值选择上的个性化事实为一时代、一民族审美经验的拓展与丰富,提供了坚实基础,实际上,审美趣味的个性化倾向是人类审美意识发展、审美经验积累、进而艺术创造发展的重要内在动力。然而,在艺术史上,有关艺术批评似乎又极力诉诸理性,批评家们努力有条理、有依据地分析和评判作品,对其审美内涵、价值与成就之高下做出较为明晰、可交流式的分析。这也正是诗学、艺术批评可以成立的依据。若人类在审美趣味表达上果真毫无道理可言,艺术批评、诗学的出现便不可思议,在此基础上的艺术理论、文学理论,以及艺术哲学、美学的出现便更无道理。由此可见,审美趣味的表达,并非纯感性,理性要素亦有与焉。康德首次用“判断”这一词语描述审美趣味选择现象,谓之“趣味判断”。此判断一词正是要突出审美价值选择中的理性因素——“虽不涉及概念而有普遍性”: 如果他宣称某物为美,则他要求其他人同样地喜欢某物,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所有人做出此判断。提及一物之美,就像提及其属性一样……我们不能说任何人具有自己的特殊趣味。那将意味着根本就没有趣味这回事,意味着没有任何审美判断能达致每个人的同意。[2] 我们这里继承康德这一思路,用审美判断概念指称进入自觉阶段的审美趣味表达形态。审美创造与欣赏进入自觉阶段后,审美对象之审美价值内涵有了文化、社会、历史的内容。面对艺术品,欣赏者的审美选择便不只是本能、生理反应,而是可以言说的,即具有了理性内容、理性依据。在此情形下,审美趣味选择行为就同时成为一种有理性意志参与的活动,成为一种审美判断,或曰趣味判断。 二、古典时代审美判断四形态 古典时代,进入自觉阶段的审美趣味在审美创造,特别是欣赏环节,会表现为理性程度很高的审美价值判断。在审美鉴赏环节,审美趣味的演化会以审美判断形式表现出来。它大致依四个方向展开。 (1)美丑判断。关于审美对象美丑的质的判断,是人类在审美活动中进行审美价值评判,表达审美趣味的最早形态,也是一切审美判断的最基本形态。这种审美判断的产生,它既体现于各民族早期工艺器质对象的创造中,如各民族始于新石器时代所创造,形式感特征较为明显的各式劳动工具及日用器皿,也典型地表现于古典时代各民族有关美、丑描述的日常语汇中。此类语汇之出现、发达亦可用于指证一时代、一民族审美意识的发展水平。比如,《诗经》时代,中国人关于美丑判断的语汇较为发达,特别是关于美的判语之近义词很多,有“美、好、懿、肤”等,既有对美的普遍性表达,又有对美的特殊性表达,比如专言女性美之“淑、娈”,专言饮食之美的“旨”等。[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