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党史研究应如何规范

——从“张冠毛戴”谈起

作 者:

作者简介:
杨宏雨,复旦大学社会科学基础部,上海 200433 杨宏雨(1965—),江苏淮安人,复旦大学社会科学基础部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共党史、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

原文出处:
江淮论坛

内容提要:

史学首先是史料学。中共党史作为一门政治性很强的学科,更需要史料的准确、可靠。但目前党史研究中,有不少研究者不认真阅读资料,闹出了许多张冠李戴的笑话。这种现象警示我们,党史研究需要:(1)严谨踏实,认真阅读资料;(2)尊重史料,不割裂史料,更不能故意歪曲史料;(3)实事求是,诚实注释;(4)正确解读、应用资料。只有这样,党史才能成为信史,党史研究才会有真正的繁荣。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4 年 10 期

关 键 词:

字号:

       中图分类号:D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62X(2014)04-0008-010

       中国有个成语叫“张冠李戴”,意思是把姓张的帽子戴到姓李的头上,比喻认错了对象,弄错了归属。笔者近来因为教学需要,在查阅相关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一段出自张昆弟之口的话,竟被不少学者安在毛泽东的头上,而且用错的人众多。透过这种张冠李戴的现象,我们可以看到养成严谨踏实、实事求是的学风,充分尊重资料,认真研读、辨析资料,正确解读和运用资料,是党史研究中必须遵守的重要学术规范,是党史成为信史的前提。

       一、一段不难读懂的资料

       昨日下午与毛君润芝游泳。游泳后至麓山蔡和森君居。时将黄昏,遂宿于此。夜谈颇久。毛君润芝云,现在国民性情,虚伪相崇,奴隶性成,思想狭隘,安得国人有大哲学革命家,大伦理革命家,如俄之托尔斯泰其人,以洗涤国民之旧思想,开发其新思想。余甚然其言。中国人沉郁固塞,陋不自知,入主出奴,普成习性。安得有俄之托尔斯泰其人者,冲决一切现象之网罗,发展其理想之世界。行之以身,著之以书,以真理为归,真理所在,毫不旁顾。前之谭嗣同,今之陈独秀,其人者,魄力颇雄大,诚非今日俗学所可比拟。又毛君主张将唐宋以后之文集诗集,焚诸一炉。又主张家族革命,师生革命。革命非兵戎相见之谓,乃除旧布新之谓。[1]

       这段话摘自张昆弟1917年9月23日的日记,它传达了以下几个方面的信息:(一)9月22日下午,毛泽东和张昆弟一起游泳,游泳后一起到居住在岳麓山的蔡和森家,当晚留宿在蔡家。(二)毛泽东和张昆弟在蔡家夜间长谈。(三)毛泽东的谈话包含三个方面的内容:1.批评中国的国民性,希望中国能有像俄国托尔斯泰那样的人物出现。2.批评中国晚近文化,“主张将唐宋以后之文集诗集,焚诸一炉”。3.阐述自己的革命观,“革命非兵戎相见之谓,乃除旧布新之谓”;“主张家族革命,师生革命。”(四)张昆弟赞成毛泽东的第一个观点,说“余甚然其言”,并回应毛泽东说:“中国人沉郁固塞,陋不自知,入主出奴,普成习性。安得有俄之托尔斯泰其人者,冲决一切现象之网罗,发展其理想之世界。行之以身,著之以书,以真理为归,真理所在,毫不旁顾。前之谭嗣同,今之陈独秀,其人者,魄力颇雄大,诚非今日俗学所可比拟。”

       二、令人诧异的误读率

       如上所述,从“中国人沉郁固塞”到“诚非今日俗学所可比拟”,这一段话中的任何一部分都是出自张昆弟之口,而不是毛泽东之口,是张昆弟回应毛泽东的话语。这段资料不难读懂,也就不应该弄错。但在众多学者的文章中,这一段话,特别是其中的“前之谭嗣同,今之陈独秀,其人者,魄力颇雄大,诚非今日俗学所可比拟”一语,被当成了毛泽东或其他人的,并且还犯了一些其他错误。

       笔者根据中国期刊网上的相关文献,做了一个统计,从1979年到2013年,国内报纸杂志上引用张昆弟这段话或其中部分语句的论文共86篇,其中把这段资料错读成毛泽东之语的有67篇,错成杨昌济的有1篇,错误率在79%以上。详见表1。

      

      

       我们把1979—2013年这34年分成1979—1990年、1991—2001年、2002—2013年三个阶段。①1979—1990年涉及这段文字的相关论文13篇,对资料使用错误的6篇;1991—2001年相关论文37篇,资料使用错误的30篇;2002—2013年相关论文36篇,资料使用错误的32篇。从整体上看,该段资料的正确使用率每况愈下。

       期刊论文的情况不佳,硕、博士论文对这段资料的使用情况则更差。据笔者不完全检索,近几年来涉及这则资料的硕、博士论文7篇,无一使用正确。详见表2。

      

       三、党史研究应该如何规范

       一段并不难懂的资料,却被如此多的作者误用,原因何在?党史研究该如何规范?笔者拟结合一些党史资料,谈谈自己的一些看法。

       (一)严谨踏实,认真阅读资料。如前所说,张昆弟的这一段日记不难读懂,但众多学者却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没有认真阅读资料。不少作者可能根本没有阅读过自己所引资料的前后文,仅仅是看到别人使用了这则资料,然后找到相关的书籍,核对一下页码;有的甚至连这项工作也没有做,完全是照搬他人的资料和说法。结果别人用错了,自己也跟着错。1991年以后的73篇期刊文章中,仅有11篇解读、使用正确,这颇能反映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学术浮躁之风。这种风气一日不改,一日难有真正有价值的学术研究。

       认真阅读是学术研究少犯错误的前提,而不认真阅读恰恰是犯错误、甚至犯张冠李戴这种低级错误的根源。

       毛泽东曾经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不认真阅读,不仅导致了我们前面所列举的“张冠毛戴”的错误,还在毛泽东研究中制造过“杨冠毛戴”的笑话: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