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内战时期国民党统治集团对农民的政治争夺

作 者:

作者简介:
宗成康,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历史学教授、博士生导师,E-mail:zongchengkang1955@hotmail.com(南京 210003)。

原文出处:
学海

内容提要:

大革命失败前后中国社会出现了解救农民预防革命的呼声,南京政府成立初的国民党当局则忙于打倒旧军阀的战争,一些地方政府推行有关民生政策的宣传中,已经反映出与中共争夺民众的意向。随着对红军及其根据地军事“围剿”的进行,国民党蒋介石加紧了对农民的争夺,先是采取以整顿吏治军纪、强化宣传教育为主要手段的所谓“治本”措施,继而提出了“清理收复区土地”“复兴农村”“扶绥流亡”的经济政策。而在中共及其红军逐步放弃南方根据地向北方转移的同时,阎锡山感到现实的威胁,采取与众不同的土地公有和消除民间不平的防共策略。但国民党统治集团终究没有切实解决农民问题,这给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民革命的胜利提供了历史机遇。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4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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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内战时期,国民党统治集团在武力“围剿”红军和根据地的同时,提出了“夺回民众”①的口号,出台了诸如整顿吏治军纪、宣传教育、经济利好等政策措施,从政治上争夺农民。政治争夺和武力“围剿”与反“围剿”一起构成十年内战时期国共斗争的历史内容。以往学术论著对这一时期国共军事斗争揭示较多,②而于国民党统治集团对农民的政治争夺研究不足。研究这一时期国民党统治集团对农民政治争夺之发展,对于我们正确评价这场政治斗争,进一步认识国民党统治集团农民政策的本质,甚而总结国民党在大陆最终失败的原因,很有裨益。

       解救农民预防革命的社会呼声

       关注农民生活和政治动向的呼声,首先来自于社会舆论。而南京政府成立初因忙于打倒旧军阀的战争,对此一时无暇顾及。国民政府颁布的一些有关于民生的政策法令,还看不出有解救农民消弭革命的意图。而在一些国民党地方当局推行有关民生政策的宣传中,已经反映出与中共争夺民众的意向。

       大革命失败前后,一些社会舆论指出革命危机来自于生活贫困的社会底层。早在1926年8月发表在《东方杂志》上的一篇署名文章开宗明义指出,“比来朝野人士,成惶惶然惟赤化之是惧,官厅之文告,报章之论坛,乃至武人之通电,几于无日不见此问题,吾人试先发一问,中国因何而恐惧赤化耶?……皆因其大多数人民之生活状况,足以滋此等潮流之蔓延耳。”文章明确指出,“社会之不安宁,是由于劳动人民之底层阶级独当其艰辛”。③解除危机之关键,在于关注底层民众之生活。

       1927年8月,《东方杂志》专门设计农民状况调查号,发表各地农民状况的调查和评论文章。第一篇文章题为“农民问题与中国之将来”,一针见血地说,“土地问题与农民经济问题,为最重要的两个问题,但土地问题在农民问题中却比农民经济问题更占主要的地位。……所谓农民运动与农民革命,几乎是专指土地运动与土地革命而言”。文章认为,在中国历史上,农民是每次革命直接参加者。中国的将来怎样,全要看中国的农民问题是怎样地解决。文章预言:“中国农民现在受了四方八面的逼迫,生活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境,再要不改革已是不可能,中国如果革命,那一定是由农民问题促成的,是因为农民的要求而革命的。”④明确指出中国的现状,一定会发生农民革命或土地革命。

       土地问题被当时学者一致指认为农民问题的症结。中国农业人口及土地状况在民初及其以前并没有精确的统计数字。有位学者依据1926年初武汉中央土地委员会发表的土地调查资料,推算当时全国农民人口为3亿3千6百万,其中无地雇农、游民兵匪和佃农为1亿8千6百万;有地农民为1亿5千万,其中占44%的人口,即6千6百万的“贫农”只占有土地的6%,而人口的30%,即大约4千5百万的地主富农占有土地79%。这就是说,全国有2亿5千2百万农民无地或少地。即“每100个农民之中,总共有75人是必须要求土地的了。”⑤结论是,获得土地是农民的普遍要求。

       上述有关人口的推算不一定精确,但地主占有80%左右土地的判断,应该说基本符合当时情况,尤其在南方。如在井冈山地区,山地和林场大部为地主豪绅霸占⑥。毛泽东于1930年在江西兴国的调查可作印证,毛泽东说“我在兴国调查中,知道……地主与富农占有土地百分之八十,中农、贫农只占有百分之二十。但是,地主人口不过百分之一,富农人口不过百分之五,而贫农、中农人口则占百分之八十。一方面以百分之六的人口占有土地百分之八十,另方面以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则仅占有土地百分之二十。因此得出的结论,只有两个字:革命”。⑦

       当时的社会舆论还要求,将农民从残酷的经济剥削中解救出来,减轻农民的负担。有学者对农民收入和支出算了一笔账。农民一年耕作收支相抵,佃户毫无入息可言。其生活费用,不得不藉他种来源以补足之,一遇凶年困苦更不堪设想。进而指出,“这种情形,是迫令下层贫农,离开土地,或铤而走险,为其唯一自救的方法”,“他们有了相当机会,随即有发动的可能,我们应当明了最近的农民运动,是受自然力律支配的,不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偶然现象”。⑧

       平心而论,上述社会舆论不乏真知灼见,其预见颇有先见之明。大革命失败后,全国各地爆发了农民起义。中国共产党充当了起义的领导者,革命的内容即为土地革命,打土豪分土地成为革命的口号。⑨但是南京政府成立初的国民党统治集团对社会舆论缺乏应有的反应,对农民的生活现状表现为麻木不仁,低估正在兴起的农民革命力量,忙于应对旧军阀的战争。国民政府按部就班发布一些旨在改善民生的政策措施,不可能解决农民的问题,以缓和日益激化的社会阶级矛盾。

       从现有历史资料来看,国民党统治集团组织“围剿”红军前,只有一些地方在推行“二五减租”宣传中,提到了农民反抗斗争的现实威胁。

       “二五减租”是早在1926年10月于广州召开的国民党中央与各省党部联席会议作出的决定,即减轻佃农田租25%。但这一决定过去了三年,仍未有具体实施办法。国民党中央在解释原因时讲了两条,“(一)此种重要政策之实施,最要在办理适宜,故计划必须周详,推行必须尽力,而尤须有负责推行之各种行政建设之预备;(二)各种情形不同,地方自治机关既无组织,地方行政制度亦复简陋,必须先确立县行政制度,完成村乡自治之组织,然后有负责行法之机关与负责行法之人。”⑩然而要等到上述条件具备,农民还要忍受重租剥削若干年。

       浙江是最早推行“二五减租”的,1927年6月经省政务委员会通过。但推行中遭到地主士绅的百般阻扰。颁行一年后省当局承认,“减租的成绩看来实在令我们非常痛心”。“自减租的命令颁布之后,农民当然要遵照减租的,而因地主居然反对,遇到农民要坚持减租的,便藉词陷害,给他一顶帽子,捉将官里走。或者藉口自种,将佃户退租。尤其可恶的是,竟敢非法组织产权联合会。明白仗胆的反抗政府,剥削农民。结果全省之大,实行者仅十余县。”(11)“二五减租”成了与虎谋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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