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发生学分类的论证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是该语言集团的共同遗存,包括同源词和同源形态的遗存。这个条件是主要的。近几十年来,学术界也是按照这个思路在努力求证的。另一个条件是该语言集团的共同创新。这是次要的,辅助性质的。前者是分类的依据,是同源关系的证据;后者是特征,是路径,是该语言集团的标志。二者缺一不可。过去,汉藏语系语言发生学分类的论证前者讨论得多,后者讨论得少。也许有人对后者不以为然,所以不屑一顾。也有的学者把后者当前者来论证,走了一定的弯路。通常是两者混为一谈。例如大百科全书在讲汉藏语系语言特点的时候,就没有区分原始遗存还是共同创新。本文拟就此问题发表一点不成熟的看法,以求教于学术界。 这里所指的共同创新,主要是指这个语言集团在发展过程中,所走的基本道路相同或者大体一致,而且这些新发展起来的特点在某种程度上有一定的共性。 这些共性究其原因,也许是这个语言集团自身机制造成的,也许是后天发展过程中互相影响造成的。我们这里主要讨论前者。下面举例性地列出一些已经初步发现的汉藏语系语言的共同创新,以抛砖引玉。 一 声调问题 众所周知,声调是汉藏语系语言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汉藏语系形成以后较晚才发展起来的一种语言现象。 声调在汉藏语系内部发展很不平衡,数量有多有少,有的语言有10多个,最多的有15个之多,有的语言只有两三个。 声调在汉藏语系内部发展的时间有早有晚,有的语言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有的语言刚刚产生,有的语言还在萌芽状态。作用有大有小,有的语言声调区别词义的作用极大,有的语言区别词义的作用还不是很大,有的语言仅仅有习惯调,还没有形成音位调。 声调产生的机制,大都与汉藏语系语言音节3个部位的语音要素的性质演变有关,即节尾辅音的演变、复辅音前置辅音的脱落和复辅音基本辅音性质的改变。具体表现为音节各组成要素(包括构词和构形)在历史演变过程中出现各种音变现象,如辅音清浊、送气、内爆等现象的改变与交替,元音长短、松紧、鼻化、卷舌、带擦等各种声学特征的出现与消失。它们最后都与音节音高的产生与改变发生联系,使其音高一次又一次发生分化,形成不同层次的声调系统。 但是,这些语音要素在不同的汉藏语系语言里所发生的变化,对音高起作用的次序有先有后,程度有深有浅,有的语音现象的改变甚至对音高不起作用。因此,在汉藏语系语言里,要想建立像汉语那样的调类系统是不可能的,但是不排除部分低层次的语言集团有类似的调类系统。 这些类似的声调系统,有人认为是互相影响的结果。对于这种说法我有一定保留。 阿尔泰语系语言与汉藏语系语言的接触已经有几千年历史,互相影响可谓不小,但是阿尔泰语系语言至今没有产生声调。汉语对朝鲜语、日语的影响也不谓不大,大量不同历史时期的汉语借词进入这两种语言,但是这两种语言也没有产生声调,为什么?因此不能简单用互相影响或借用来解释调类系统的产生和发展,也许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我们至今还没有发现。当然这里并不排除个别语言或部分语言有这种可能性,但是整个语言集团几十种语言都从另一种语言中借用声调系统,况且这种系统自身内部的一致性又得到了可靠论证,对此我抱怀疑态度。 汉藏语系声调产生的机制大体是一致的。我个人认为,它与单音节词根语有密切关系。单音节词根语的音节两头对音核的音高发生影响,最终产生了声调。 有人认为声调产生的机制与嗓音发声类型有关,但是单音节词根语与多音节语的嗓音发声机制有什么不同,前者产生了声调,后者没有,为什么?这需要进一步比较研究,从声学特征上加以解释和论证。 二 清送气塞音问题 汉藏语系语言的塞音绝大多数有清送气音,形成塞音分清、浊、清送气三套,简称音系格局塞音的发音方法“三分”。后来又产生了塞擦音,也分清、浊、清送气三套,结果造成汉藏语系语言的辅音系统比别的语系要复杂得多。 人们也都知道,原始汉藏语仅仅只有清浊两套塞音,①汉藏语系的清送气塞音是后起的语音现象,这一点已经成为国内外汉藏语学界的一种共识。 当然,如何形成清送气音,也就是说清送气音的来源问题,可能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但是基本上大同小异。 早在1983年,我在起草《藏缅语语音和词汇·导论》的时候,②就已经注意到藏缅语族里的清送气音问题了。后来在写藏缅语族语言动词使动语法范畴的时候,发现前缀[s-]在历史演变(脱落)过程中,会使动词的词根由浊变清或变清送气。这一音变规则几乎可以覆盖整个藏缅语族数百种语言。与此同时,在词汇语音演变的研究中,我也发现许多复辅音前置辅音在脱落过程中对基本辅音也产生类似的音变影响。因此可以确认清送气塞音是词汇和形态历史音变的结果。 一个庞大的包括几百种语言的语言集团中的语音系统,塞音的发音方法是两分还是三分,是涉及语音格局的大问题,目前三分格局的语音系统在许多语言集团中是极少数,唯独汉藏语系是这种格局,这不能不说是汉藏语系语言一个重要的共同创新。 正因为如此,国际语音学会在设计国际音标的初期,没有把清送气音放到国际音标表中,而仅仅作为附录说明来处理。这就是因为在世界语言格局中它是少数,因而没有为西方语言学家所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