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言 汉语中有一些不含褒贬色彩的中性名词,当构成“有+NP”时,虽然没有用表示褒贬义的形容词以明示其语义倾向,但“有+NP”短语却表现出了明显的褒贬色彩,这就是语法学者所讨论的“有+NP”短语的语义偏移现象。如“有意思”表示“有意义、耐人寻味”,偏向褒义;“有意见”“有看法”则分别表示“有不同或不满的意见”“有不同的看法”,明显偏向贬义。当“有+NP”偏向褒义的“好、大、多、高、强”时,称为正向偏移;当“有+NP”偏向贬义的“坏、小、少”时,统称为负向偏移。汉语中的“有+NP”短语以发生正向偏移为主,负向偏移则为数很少,呈现出一边倒的不对称倾向。“有+NP”短语的语义偏移现象已有学者进行过研究。如吕叔湘(1983)、沈家煊(1996;1999:185~189)、邹韶华(2001:3~6;27~55)和解正明(2008:251~267)等,他们从不同角度对其语义偏移的原因进行了探讨,并逐渐丰富了“有+NP”语义偏移的内涵。 但是这些研究尚有一些不尽如人意之处。邹韶华是从统计褒贬义词使用频率得出的“语用频率联想”进行解释的。沈家煊(1996)对此解释有过评论:“但是如果刨根问底,问为什么正面词的使用频率高,那就还得从语言以外去找原因。”沈家煊和解正明都是从语用角度对这个“语言以外”的原因进行解释的,不过依据的原则又很不相同。沈家煊(1996)依据的是“乐观假说”,即“人在生活中总是期望和追求美好的一面”,所以,对中性名词构成的“有+NP”的语义倾向,人们总是朝偏好的方面去理解。这一假说对解释“有+NP”正向偏移数量远远大于负向偏移的不对称现象确实管用,但对数量虽少、语义上却是负向偏移的“有+NP”无法解释。解正明(2008)采用的是“面子理论”,按他的解释,说话者使用“有+NP”是为了给自己留面子,并对别人的做适度的赞美。该解释的局限性也非常明显:一是“面子”的指向问题,按照“面子理论”的原意,“面子”一般指向听话者,而非指向说话者;二是无法解释“有意见”等负向偏移现象与对别人的适度赞美有何关联;三是所谓的适度赞美与礼貌原则中的赞美准则(“尽量少贬低别人,尽量多赞誉别人”)也是矛盾的。 总之,上述研究在理论的自恰性与解释的充分性上都存在一些问题,在研究方法上也存在一些不足。一是没有从构成“有+NP”的内部要素入手来分析形成语义偏移的“内因”,所以造成了对语义偏移“内因”的忽视;二是缺乏鉴别语义偏移的形式手段,对语义偏移的认定缺乏形式的验证;三是没有从与“有+NP”表意相近的其他表达格式的比较入手来发掘“有+NP”的表意特点,并由此揭示说话者选用“有+NP”格式表意的语用策略。本文借鉴以往研究的一些思路,在对“心理期待”的正向期待与负向期待重新界定的基础上,把“有+NP”与表意相近的其他表达式结合起来通过比较来观察其表意特点,并从形式与意义结合的角度,分析构成“有+NP”短语的两个要素对结构语义偏移的影响。与以往的研究不同的是,我们将通过有效分化不同意义的“有”,并结合其在构成语义偏移的“有+NP”中所占的数量,来解释形成“有+NP”语义正向偏移在数量上远远多于负向偏移不对称现象的成因。在此基础上,我们还将用汉语交际中普遍使用的一条重要的语用原则——“含蓄原则”,来解释说话者选择“有+NP”短语表达语意的语用动机与释义机制。 二 “语义偏移”与“心理期待” 2.1 “心理期待”及正负向期待的界定 “词语固有的积极意义和消极意义归根结底还是跟人的期望有关系。因为积极意义是人们通常所期望的,消极意义是通常所不期望的。”(沈家煊1999:120)所谓期望什么,不期望什么,指的就是“心理期待”。我们参照沈家煊(1999:110~111;115)关于“心理期待”的相关论述,结合本文研究对象的特点,将“心理期待”重新定义为:人们心中持有的关于言谈对象某一属性或特点的一般性的心理预期。心理期待可分为正向期待和负向期待两种,凡是符合人们的心意与社会正常标准的预期,即为“正向期待”,否则,即为“负向期待”。 2.2 “有+NP”语义的正向偏移与负向偏移 语义偏移指的是在没有语境干涉的情况下,一个不带褒贬义的中性词语,在特定的句法格式中产生的或褒或贬的语义变化。如果语义上的变化是符合人们心意的正向期待,即为语义的正向偏移;反之,则为语义的负向偏移。语义偏移是一种固化的、成系统的语言现象,而非由语境因素形成的临时性的言语现象。因此,判断语义偏移的正向与负向,必须排除语境因素的干扰,在中性语境中做出。比如,在一般情况下,“有城府”往往表示待人处事心机很深而不可捉摸,语义偏向贬抑,这是汉语使用者一种不言而喻的语言知识。但是,如果在一定的语境条件下使用,“有城府”语义可能偏向褒扬。请看: (1)a.你看人家多有城府,哪像你直来直去的,老得罪人。 b.别看小李年纪不大,可是挺有城府的,能靠得住。 看来,判断“有+NP”语义偏移是正向期待还是负向期待,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因为心理期待不只涉及性质的好坏,还涉及数量的大小多少,程度的深浅、高低以及属性的强弱等因素①。由于本文研究对象的特殊性,即中性名词进入“有+NP”时语义产生的正向与负向偏移,如果撇开褒贬好坏的标准而简单地从“大小、多少、深浅、高低”等某个单一因素考虑,就很容易引发争议。比如,一些中性名词,出现在“有”之后时,名词偏指“大、多”,似乎应该看作正向期待,但是这种“大、多”明显具有否定义(贬义),并没有肯定褒扬的意味。 (2)a.有胆子→胆子大 b.有块头→块头大 c.有脾气→脾气大 d.有手段→手段多 为进一步验证我们的判断,可通过由同/近义名词构成的“有+NP”来进行褒贬义的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