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早期关系史:柏朗嘉宾与鲁布鲁克出使蒙元帝国①

作 者:
耿昇 

作者简介:
耿昇,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耿昇(1944-),男,河北阜平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资深研究员,主要从事西域史与中西交通史研究。

原文出处: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今年是中法建交50周年。中法关系发展史,大致可分为四个发展阶段。它是从13世纪时,由教宗英诺森四世和法国国王路易九世,派往蒙元帝国的方济各会士柏朗嘉宾与鲁布鲁克而开始的。此前,西方有关中国的知识,都是经间接渠道而风传的。这两名方济各会士出使蒙元帝国,是当时大历史背景下的产物。其目的主要是调查令西方人感到胆战心惊的蒙元帝国的民族、地理、人文、军事和西进动向,借机劝阻蒙古人停止征战并接受基督宗教的归化。他们一方面是为了应对蒙古人的西征,另一方面又想与蒙古人结盟而夹击他们的另一个宿敌穆斯林。使者们的部分目的实现了,其主要目的却落空了。但中西方高层之间,由此建立了直接联系,从而开启了沿革至今的中法关系史。


期刊代号:K23
分类名称:宋辽金元史
复印期号:2014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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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107.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6627(2014)03-0005-12

       今年是中法建交50周年。源远流长的中法关系史,特别是中法文化交流史,据现在有据可查的史籍记载,应追溯到13世纪来华的基督宗教方济各会会士(Franciscan)们。在此之前,中国史籍中提到的中国与“罗马”(“大秦国”“拂菻”“犁轩”等)的关系,实际上是指中国与西亚两河流域或亚历山大港地区的关系,即历史上的“东罗马”或“罗马东部行省”。真正沟通中法关系的,是由教皇英诺森四世和法王路易九世(即后来的圣路易)于1245年和1253年先后派遣出使蒙元帝国的方济各会士柏朗嘉宾和鲁布鲁克。他们经古老的丝绸之路,万里跋涉来到东方,是沿革至今的中法关系的源头。由此算来,中法的官方正式外交交往,已有760多年的历史了。

       一、中法关系的四个历史发展阶段

       中法关系史,大致可分为四个发展阶段,或者说是四次发展高潮。每个阶段不仅对于中法关系,而且对于中欧关系,甚至是整个世界大国格局的变化,都产生过重大影响。

       在13世纪时,由教宗和法国国王派遣的天主教方济各会士们,借助于蒙古人打通欧亚大陆之机,不远万里入华。他们所经过的道路必然是草原和沙漠绿洲中的丝绸之路。其后果是导致欧洲天主教的不同修会会士们(方济各会士、多明我会士、奥古斯丁会士)纷至沓来地东行,前来考察中国及其周边地区。其中最具有开拓之功和最重要者,正是方济各会士柏朗嘉宾和鲁布鲁克。早期方济各会士们并未实现他们在华实施基督宗教大归化的抱负,也未与蒙古人形成抵御伊斯兰势力的结盟,更谈不到与中国建立持久的关系了。但他们毕竟通过丝绸之路而打开了通向中国的门户,为欧亚大陆两极的两大强国之间沟通了最早的信息。因为历史上的丝绸之路,从来未曾有过从罗马直通中国或从中国直达罗马的使团或骆驼队,这种交往始终是中途各王国和各民族接力完成的。他们为了政治和商业利益,甚至还专门制造假象并掩饰真相阻止中西方直接交往。只有当蒙古人打通欧亚交通之后,这种直接交流才成为可能。这是中法正式交往关系的第一个发展阶段。

       中法关系的第二个发展阶段,是自16世纪末之后中国明末清初时代。1685年,6位“国王的数学家”耶稣会士入华,掀起了中法文化交流的一次新高潮。据法国耶稣会士汉学家荣振华统计,1552~1800年间在华的耶稣会士共920个号975人(其中也包括华人)中,有168名法国人[1],他们在传教和中两文化交流方面成绩斐然。1664年,欧洲的第四个东印度公司——法国东印度公司成立。安菲特利特号(L' Amphitrite,海神号)法国商船于1699~1700年间首航中国成功。法国北京传教区创建后,当时甚至在中国形成了一个“法国传教区时代”。中法关系史,特别是中法文化交流史的发展,在欧洲于17~18世纪催生了一股强大的“中国热”风潮。但这场风潮,又受到了在欧洲爆发的一场的“中国礼仪之争”的严重干扰,给中法关系造成了1个多世纪的滞缓。

       中法关系的第三个发展阶段始于1840年的鸦片战争和《南京条约》。在这个阶段,一方面是中法交往日益频繁,不仅领域广阔和层次深邃,硕果丰盛,而且也促使中国融入了世界和迈入了近代社会。我们不应该简单地仅仅把这个时代视为殖民主义、炮舰政策和不平等条约的时代,而更多地应该科学探索双方交流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中国的传统文化大举西传,西方的现代科学技术、人文观念、治国理念、启蒙哲学都传入了中国,使中国走向启蒙并促使社会发生了大变迁。

       中法关系的第四个发展阶段,便是自196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与法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起,一直发展到今日。这是一种新型的大国关系,是建立在自由平等、互利互惠和尊重彼此核心利益的现代国家关系基础的中法关系,从而形成了不同社会架构、不同政治制度和不同文化价值国家之间和平共处的一种典范。

       二、中法关系的肇始——方济各会士入华的历史背景

       基督宗教教宗与西欧基督宗教国家君主们,于元代开始争相遣使东行,尤其是遣使元帝国以及蒙古诸汗国,具有深刻的历史、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背景。13世纪时,蒙古人控制了东亚和中亚的大部分地区。蒙古铁骑于1236年灭卡马河畔的不里阿耳突厥王国。蒙古人自1234年灭金之后,完全控制了中国北方,1231年征服波斯。1238年,钦察汗国归附蒙古人。蒙古大军摧毁莫斯科,于1239年征服南俄草原,于1240年灭乞瓦(基辅)国。他们甚至还于1240~1241年间打到勃烈儿(波兰)和马札尔(匈牙利),一度曾兵陈奥地利维也纳城下。波兰与日耳曼人联合抵抗蒙古人的战争,也于1244年遭受完败。“蒙古式的和平”(Paix mongol)盛行于中亚和东亚。事实上,当时世界的大国格局已经形成。这就是以希腊—罗马文明为基础的西方基督宗教列强,以佛教和印度文明为基础的印度帝国、以波斯—阿拉伯文明为基础的各穆斯林帝国、以蒙古草原文明与中国汉文明为基础的蒙元大帝国。这四大势力,基本上控制了陆上与海上丝绸之路。丝绸之路既形成了他们之间交流的渠道,又是他们的财富之源,这同时又成为他们之间互相竞争和博弈的诱因。

       由于蒙古人大举向西推进,已经使西方基督教世界感到严重威胁。他们意欲刺探有关鞑靼人及其他东方人的地域、生活方式、宗教信仰、王室世系以及通往那里的道路。但他们最迫切需要了解的,却是蒙元王朝和东方人有关战争、军队结构和武器、战争、韬略、部队集结、对待战俘、攻守战略和投降者背信弃义的详情;鞑靼人的媾和、征服地区、对臣民的压迫、勇敢抵抗他们的地区;怎样同鞑靼人作战、鞑靼人的意图、武器和部队组织,对付鞑靼人的韬略、城市防御工事和处置战俘等方面的情况。他们急于从事“间谍”活动,纷纷派遣“间谍”东行。这是欧洲基督宗教国家派遣方济各会士东行的首要原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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