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14)05-0124-07 一、马克思之前美学感觉维度的遮蔽与超越维度的张扬 根据英国马克思主义美学家雷蒙德·威廉斯的考证,与感性(sensibility)最接近的拉丁文sensibilitas含义接近法文sensible和后期拉丁文sensibilis,原来的意思是“被感觉到”“被意识到”“通过(身体)感官的”[1]428。该词到了18世纪、特别是鲍姆嘉通之后获得了美学的内涵,用来表示人的感受和判断。“整体而言,这个词的意涵是从‘各种各类的感受’转移到‘一种特别心智的形成’:一个完整的活动、一个完整的感知与回应方式,无法被化约为‘思想’或‘情感。’”[1]432众所周知,美学在其学科创始人鲍姆嘉通那里被命名为“
sthetik”,意思是“感性学”。在《美学》一书中,鲍姆嘉通对这门学科的研究对象进行了定位,他把美学看作感性认识的科学,即“美学的目的是感性认识本身的完善”[2]。他认为,在自然状态中,感觉、想象、虚构、记忆等低级认识能力(即他之所谓感性)通过使用得以发展,这种状态可以称为自然美学。也就是说,美的对象是感觉的对象,美不仅是感性的,而且是完善的感觉。受到当时大陆理性主义哲学特别是沃尔夫的影响,鲍姆嘉通把认识区分为高级部分和低级部分,即思维和感觉。在鲍姆嘉通那里,感性认识的普遍美是现象的统一体,美学审查感觉,以达到适用它的完善。卡西尔认为,鲍姆嘉通“不仅想要把感受性从各种约束中解放出来,而且想使感受性达到精神上的完善。这种完善不可能存在于完美之中,而只能存在于美之中。美就是快感,但是这种快感与其他源于纯感官刺激的快感有具体差别。它不受纯欲望力量的支配,而是受对纯思和纯认识的渴望的支配。因此,只有通过美所能提供的这种快感,我们才能体验到内在的生命力和寓于感性的东西之中即寓于‘感性认识的生命’之中的纯自发性”[3]。可见,在鲍姆嘉通那里,审美是感受性与精神性、此岸与彼岸的统一体。 此后,康德、席勒、费尔巴哈等人从不同层面丰富了感性的内涵,推进了对感性问题的研究。但是在启蒙精神笼罩的理性氛围中,总的来说感性的地位要低于理性(知性),这一点影响了德国古典美学的思维方式。康德认为知识的形成离不开感性直观,感性直观的对象内容是经验的,形式如时间、空间直观是先天的。感性提供对象,知性整理感性提供的材料,因而感性是被动的,是受刺激时接受表象的能力。知性是能动的,对感性的材料加以思维。在《判断力批判》中,康德所讨论的美学中的感性对象是从个别事物出发去寻找普遍一般,审美通过反思的判断力以感性观照的方式在人的经验中沟通现象与本体、自然与自由。他在谈到感性(审美)表象时说,“凡是在一个客体的表象上只是主观的东西,亦即凡是构成这表象与主体的关系、而不是与对象的关系的东西,就是该表象的审美性状;但凡是在该表象上用作或能够被用于对象的规定(知识)的东西,就是该表象的逻辑有效性。在一个感官对象的知识中这两种关系是一起出现的。”[4]42审美表象只与主体的情感有关,而不涉及与对象的认识关系。“鉴赏判断并不是认识判断,因而不是逻辑上的,而是感性的(审美的),我们把这种判断理解为其规定根据只能是主观的……这表象是在愉快与不愉快的情感的名义下完全关联于主体,也就是关联于主体的生命感的:这就建立起来一种极为特殊的分辨和评判的能力。”[4]37-38由于康德区分了快感、道德感与审美情感,认为快感是被动地接受对象刺激产生的感觉,没有普遍性,只有审美情感与对象的形式相关联,把审美情感归结为无利害感,因而突出和发展了审美的静观与超越性。在席勒的《美育书简》中,人的感性虽然被赋予一定的地位,但是只具有本能性与冲动性,并局限于事物个别的存在方式。席勒认为在人的身上同时存在着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如果说感性冲动提供的是事件,形式冲动提供的便是法则。感性冲动的对象是最广义的生命,形式冲动包括事物一切形式方面的性质以及它与各种思考力的关系(形象),两者需要第三种冲动即游戏冲动来调节各自的片面性。但是,席勒赋予感性冲动比形式冲动更为基础性的地位,认为“感性冲动的作用先于理性冲动的作用,因为感觉是走在意识之前的,在这种感性冲动在先的过程中,我们开辟了人的自由的全部历史”[5]。这无疑对马克思产生了影响。 黑格尔的哲学是绝对唯心论,自然重理性而轻感性。在《美学》中,黑格尔把艺术中的美说成是理念的感性显现,把文学形象及其性格当成以观念形式存在着的理念的反映,就说明了这一点。但是黑格尔把精神的外化称为对象化,对马克思把美的创造视为按照实践理念进行的感性活动有启发。 费尔巴哈恢复了感性在哲学中的地位,并把感性与审美活动相联系。他明确提出,“只有在人身上,感官的感觉从相对的、从属于较低的生活目的的本质成为绝对的本质、自我目的、自我享受”[6]212。人的“感官的对象不限于这一种或那一种可感觉的东西,而是包括一切现象、整个世界、无限的空间;而且他们所以常常追求这些,又仅仅是为了这些现象本身,为了美的享受。……人的存在只归功于感性”[6]213。费尔巴哈提出应当把属于人的东西归还给人,具体说就是感觉、感性和需要等。感觉、受动和需要是费尔巴哈对人的类本质的规定。他把感性、现实性、真理性视为一体,“真理性,现实性,感性的意义是相同的。只有一个感性的实体,才是一个真正的,现实的实体。只有通过感觉,一个对象才能在真实的意义之下存在。”[6]166正因为把感觉视为人的绝对官能,费尔巴哈把黑格尔所说的艺术在感性事物中表现真理修改为“艺术表现感性事物的真理”[6]171。科尔纽评价说,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主张“从有感觉的人和自然界出发”,“这种世界观已不再把观念或意识的发展看作是本质要素,而是把在自然界和社会中活动的具体的人看作是本质要素了”[7]。但是,费尔巴哈的感性论存在两个问题:一是他把感性的特征归结为自发性和受动性;二是他把对象化只是看作主体与对象的接近过程。“哲学,一般科学的任务,并不在于离开感性事物即实际事物,而在于接近这些事物——并不在于将对象转变成思想和观念,而在于使平常的,看不见的东西可以看得见,亦即对象化”[6]174。这使他的感性论及其对美学的适用性受到很大的局限。 二、马克思论感觉和感性的解放 马克思早期多次谈到感觉与感性问题,他的感性论虽然主要建立在物质生产实践的基础之上,却与美学息息相通。早在博士学位论文中,马克思就认为,“是自然在听的过程中听到它自己,在嗅的过程中嗅到它自己,在看的过程中看见它自己。所以,人的感性是一个媒介,通过这个媒介,犹如通过一个焦点,自然的种种过程得到反映,燃烧起来形成现象之光。”[8] 马克思部分吸收了康德、席勒、黑格尔的思想,更为直接地借鉴了费尔巴哈的美学思想,确认人是感性的、自然的存在物,赋予感性以非常突出的地位。他指认感性“必须是一切科学的基础。科学只有从感性意识和感性需要这两种形式的感性出发,因而,科学只有从自然界出发,才是现实的科学。可见,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9]308。与费尔巴哈相比,马克思凸显了人的感觉、感性的实践性与主动性。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1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