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来日”的新解 “来日”是在古代文献中比较常见的表示时间的词语。在现代,最早收录“来日”的汉语词典也许是上世纪上半叶出版的《辞源》。①据1939年出版的《辞源》正续编合订本,词条“来日”的释义如下: ①谓明日也。《朱子语录》:“勿谓今日不学而有来日。”②谓将来之日。王融诗:“来日大难,口燥唇干。”(页114) 两个义项“明日”和“将来”,都指未然时间。编者将“明日”作为第一义项,将“将来”作为第二义项,这在语义发展逻辑上是完全正确的,但在用例举证方面却大有可商之处:第一义项的用例时代太晚,第二个义项的用例的出处并非南齐王融,而是“乐府古辞”《善哉行》。 20世纪50年代,日本学者诸桥辙次编著了划时代的《大汉和辞典》。在1955年出版的第1卷中,有词条“来日”: ①ぁす。明日,翌日。朱熹《劝学文》:“勿谓今日不学而有来日。”②将来之日。将来,后日。《礼·曲礼上》:“生与来日,死与往日。”陆机《短歌行》:“来日苦短,去日苦长。”韩愈《除官赴阙》诗:“来日苦无多。”(页743) 较之《辞源》,《大汉和辞典》的释义有两方面的改进:一是将“明日”析为“明日”和“翌日”,将“将来”析为“将来”和“后日”,释义更加细密;二是为义项②增加了新的更早的书证。同时,《大汉和辞典》新立词条“来日大难”,将《辞源》的书证独立。但诸桥同样没有为义项①找到更早的用例,也没有为“明日”和“翌日”这样的区别提供具体的书证。 20世纪60年代,台湾编纂了大型汉语历史语言词典《中文大辞典》。“来日”见于1963年出版的第3册: ①明日,翌日。朱熹《劝学文》:“勿谓今日不学而有来日也。”②将来之日,将来,后日。《礼·曲礼上》:“生与来日,死与往日。”陆机《短歌行》:“来日苦短,去日苦长。”韩愈《除官赴阙》诗:“来日苦无多。”③往日也。李白《来日大难》诗:“来日一身,携粮负薪。道长食尽,苦口焦唇。今日醉饱,乐过千春。”王维《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陈与义《和王东卿》诗:“来日安榴花尚稀,压墙丹实已垂垂。”(页2,总页948) 《中文大辞典》“来日”条的前两个义项的释义和书证都照录《大汉和辞典》,但增加了一个新的义项,即在表示未然时间之义项之外,增加了表示已然时间之“往日,过去的日子”。②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变化。③“来日”因此成为“正反义共存”或“雌雄同体”词。 1979年,出版已40年的《辞源》(合订本)终于有了修订本。其词条“来日”的内容也有了修改: ①将来的日子。《礼记·曲礼上》:“生与来日,死与往日。”晋陆机《陆士衡集》六《短歌行》:“来日苦短,去日苦长。”②往日,过去的日子。唐李白《李太白诗集》五《来日大难》:“来日一身,携粮负薪。道长食尽,苦口焦唇。今日醉饱,乐过千春。”(第1册,页199) 《辞源》(修订本)采纳了《中文大辞典》增列的表示已然时间的义项,但将原先分立的表示未然时间的两个义项“明日”和“将来”合并为一。《辞源》这种处理很有意思,它否定了由它本身开创、又被其后较权威的《大汉和辞典》和《中文大辞典》承袭的释义。究其原因,恐怕是编者仍未能为义项“明日”找到更早的用例。 20世纪80至90年代,上海出版了12卷本《汉语大词典》(以下简称《汉大》)。“来日”见于1986年出版的第1卷:④ ①明日,次日。《礼记·曲礼上》:“生与来日,死与往日。”……②未来的日子。晋陆机《短歌行》:“苹以春晖,兰以秋芳。来日苦短,去日苦长。”……③往日,过去的日子。《乐府诗集·相和歌辞十一·善哉行》:“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唐李白《来日大难》诗:“来日一身,携粮负薪。道长食尽,苦口焦唇。今日醉饱,乐过千春。仙人相存,诱我远学。”王琦注:“来日,谓已来之日,犹往日也。”宋陈与义《和王东卿》诗之二:“来日安榴花尚稀,压墙丹实已垂垂。”(页1298)无论是释义还是举例,相对于《中文大辞典》,《汉大》在继承此前分为三个义项的基础上,又有了新的变化。第一,将《礼记》用例的意义重新釐订为“明日”,这样,“明日”作为第一个义项,有了书证的支持;第二,重新起用《善哉行》“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但不是用于未然义,而是用于已然义——这样,“往日”义的出现时代就从唐代提前到了汉代。这是辞书“来日”释义的第二次重要的变化。⑤ 综上所述,从《辞源》到《汉大》,学术界对“来日”的释义有了很大的变化。就本文关注的方面来看,其中最重要的“新说”有二,其一增加了表示已然时间的义项,其二将原先视为未然时间义之用例“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之“来日”,重新解释为表示已然时间。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变化呢?《汉大》或许透露了其中的消息。在义项“往日,过去的日子”引用了李白的乐府诗《来日大难》后,《汉语大词典》还引用了清人王琦《李太白集注》对其中“来日”的注释:“来日,谓已来之日,犹往日也。”(页290)《汉大》的编者显然注意到,如果将李白诗之“来日”解为已然之义,则《善哉行》之“来日”也必须做如是解。因为李白诗是乐府拟题之作,被拟的古乐府正是《善哉行》。为了清楚说明二者的关系,我们把这二首诗都列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