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语言学与当代语言学的学术创新

作 者:

作者简介:
杨亦鸣,江苏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徐州 221009)。

原文出处:
中国语文

内容提要:

当研究目的从描写语言行为发展到解释人类语言能力时,语言学就必然要走上认知科学的道路,语言神经机制和脑功能将成为其重要的研究领域,形成跨学科的神经语言学。神经语言学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语言学的当代形态,其最显著的特点表现在方法论和研究范式上。神经语言学本质上仍属于基础学科,但有着广泛的应用前景。作为当代学术前沿的神经语言学完全符合当代前沿科学学术研究的形态特征,其研究成果切实推动、深化和引领了当代科学研究,在人力资源和学术资源的分配上改变了当代语言学甚至当代科学的格局,体现了神经语言学对语言学学术创新的贡献力,对相关前沿科学创新的贡献力,以及对其他人文和社会科学的引领作用。中国的神经语言学研究如能在国家层面加强规划,重点支持,大力开展专门人才的培养和跨学科研究团队的建设,瞄准国际学术前沿,发挥后发优势,勇于创新,摒弃浮躁,那么,中国神经语言学的发展就有了坚实的基础,就能够推动中国语言学的学术创新,体现出对相关前沿科学创新的贡献力。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3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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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神经语言学:语言学的当代形态

      学术创新是学术研究的生命所在。学术自其产生之日起,作为人类文化活动之一,就处在不断的创新之中——尽管在不同的时空环境中,创新速度的快慢和成果的大小可能有所不同,可以说,学术创新的内在动力是人类本质的外化要求。

      学术创新是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的,创新的形态有可能是在学术原有的体系内,在方法、观点或理论上的局部创新,也有可能是综合性集成创新,这两种创新因其与原有学术的联系有章可循,往往是学术共同体乐于接受的;还有一种创新是所谓原始创新,由于原始创新的成果面貌与原有的学术体系的直接联系被切断了,甚至否定了原有的学术体系,因此原始创新往往表现为“离经叛道”和“异端邪说”。这些“异端”通常表现或揭示了新的科学方向,往往会发展为新的学说、学派甚至学科,科学史上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语言学发展的历史也不例外,一部语言学史就是语言学学术创新的历史。在早期语文学漫长的历史阶段,语言研究的目的总体上说是为“解经”服务的;到19世纪,历史比较语言学的视野转移到语言的亲属关系、谱系分类和演变规则上,其研究目的虽然接近了语言本体的研究,却仍然不是研究语言本身;索绪尔(Saussure)从历史比较语言学向前迈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关键性一步,创立了结构主义语言学,从此人们开始“为语言而研究语言”(索绪尔,2009:323),将探究语言本体作为语言研究的目的,语言学由此进入现代阶段;生成语言学是现代语言学的继续,从根本上说生成语言学仍然是为语言而研究语言的,不过乔姆斯基(Chomsky)敏锐地发现,人类的语言行为是描写不尽的,他的研究兴趣在于探讨语言能力,即存在于人脑中的语言知识系统——普遍语法。在生成语法学的晚近表述中,作为人类生物天赋一部分的语言能力(FL,faculty of language),其初始状态(initial state)是基因的表达,在经验的触发和成形作用下,逐渐发展为某种特定的语言,如汉语、英语等(L),无论L的面貌如何,语言其实都是“有限手段的无限运用”,而这种递归程序在大脑中是通过神经元构成的回路实现的(乔姆斯基,2002)。显然,从描写语言行为到解释语言能力是现代语言学的一大进步。其间,历史比较语言学、结构主义语言学和生成语言学无不经历了与当时主流的学术共同体“血雨腥风”的战斗,才在各自时代确立了自己的主流地位。

      当语言学研究以描写语言行为为目的发展到以解释人类语言能力为目的时,就走上了认知科学的道路,语言神经机制和脑功能成为其重要的研究领域,最终形成了跨学科的神经语言学。神经语言学是现代语言学的一门新兴交叉学科,集语言学、神经科学、心理学和认知科学等为一体,研究语言习得、生成和理解的神经机制,研究大脑如何产生、接收、存储和提取语言信息,从而探讨脑和语言的关系,充分体现了当代科学各学科门类交叉综合的发展态势,是当代学术研究的前沿,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和充满活力的未来(杨亦鸣,2002:序)。

      神经语言学的形成也经历了一个过程。1861年,法国神经学家布洛卡(Broca)通过对失语症的研究,发现人脑左半球第三额回与言语生成有关,明确了语言行为与脑区功能的关系。20世纪中叶前后,卢利亚(Luria)、雅柯布逊(Jakobson)等神经学家与语言学家之间在学术上的有效沟通开始建立,促使神经语言学进入了新的发展时期。其后,以生成语言学的诞生和新的无创伤神经科学技术的诞生为标志,神经语言学进入了成熟发展时期。有意思的是,神经语言学与当代主流语言学理论的研究旨趣完全吻合。乔姆斯基就认为脑和语言关系的研究才真正涉及语言能力。他始终关注这样一个问题:为语言系统及语言系统的使用提供物质基础的生理机制是什么(Chomsky,1997:8,19)?因此当神经语言学成为显学,走进当代学术前沿时,乔姆斯基对神经语言学给予了极大的期望,甚至认为没有任何原则性的方法可以将语言学和神经语言学区别开来,这正如没有原则性的方法能将化学与物理化学区别开来一样,有关语言研究的部分是人类生物学的一部分,可以称为“生物语言学”(斯特尔梅、乔姆斯基,2003)。乔姆斯基(2006:535)甚至直言“‘生物语言学’的方法是现代语言研究的核心方法,至少我看是如此。”上述看法说明了当代形态的理论语言学与神经语言学的研究目的已合二为一了。

      不仅是形式学派,功能和认知学派的语言学理论实际上也都打上了时代的印迹,走向语言神经机制的研究。比如Lamb在20世纪最后十年致力于大脑神经科学的学习,将其认知语言学的研究“升格”为神经认知语言学(neurocognitive linguistics)(悉德尼·兰姆,1999)。Lakoff和Feldman在20世纪末也开始研究语言的神经理论(neural theory of language),他们通过构建概念和语言结构的详细的计算神经模式,试图解决如何从神经元中计算出思维和语言,并且预言下一个突破将是语法的神经理论(参看Sowa,1999:631-634)。

      综上所述,目前神经科学关于人和动物的感觉、运动、本能以及心智行为均源于神经系统的功能这一重要假设,已经被生命科学和认知科学这两大当代前沿科学所认可,并联手开创了更为广阔和前沿的认知神经学科群,在此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说语言神经机制的研究或可直接称为神经语言学(不过严格说二者还是有所不同的,参看杨亦鸣、刘涛,2010)。作为认知神经科学的一部分,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语言学的当代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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