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1876~1962)这位出生在中国杭州的美国人,一生在华生活、工作达50年之久,以创办燕京大学和担任美国驻华大使(1946~1952)著称于世,其所创办的燕京大学规模之大、影响之深远,在中国教会大学史上恐怕无出其右。胡适(1891~1962)一生曾九度赴美国,在美留学、访问、工作达25年,其时长占据他成年一半的时间,他是美国文化、美国思想在华的宣传者和大力推广者,故我称胡适为“近世传播美国文化第一人”;同时他又是中国文化在美国的代言人,是中国利益的辩护者。司徒雷登与胡适都在1962年告别人世,他们的辞世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中美早期文化交流史落下帷幕。毫无疑问,这两个人物是中美文化交流史上的重量级人物,司徒雷登是美方最重要的人物,在美国与中国发生关系的前二百年,我们可能想起一系列重要历史人物的名字,如最早来华的传教士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1801~1861),最早在中国行医的传教士伯驾(Peter Parker,1804~1888),编撰《笔算数学》、《代数备旨》、《官话课本》的狄考文(Calvin Wilson Mateer,1836~1908),在同文馆、京师大学堂担任过总教习的丁韪良(William Alexander Parsons Martin,1827~1916),但他们的历史作用似不能与司徒雷登相提并论。司徒雷登留下了一笔历史遗产,以他创办的燕京大学和哈佛燕京学社而论,他的功业就非其他入华的美国人所能比肩,哈佛燕京学社至今仍是中美文化交流的重要纽带。胡适宣传的个人主义、实验主义、自由主义和他毕生追求的民主政治,传授的是他的“美国经验”,在他生活的年代,曾引起强烈的震撼,并被国人所争议和批判,胡适的名字因此蒙上了阴影。将司徒雷登与胡适两人并联在一起的是司徒雷登的回忆录《在华五十年》(Fifty Years in China——The Memoirs of John Leighton Stuart,Missionary and Ambassador),胡适为之撰写了长篇介绍(Introduction)。最近十多年,司徒雷登重新进入中国知识界的视野,学者们开始启动对他的研究①。这里我将司徒雷登与胡适联系起来讨论,其实就是讨论中美文化交流史。通过对这两个人物的历史考察和文化比较,我们可以达到三个目的:微观是了解两位跨文化人物的交往过程及其历史命运;中观是通过叙述司徒雷登与胡适的关系,进而展现燕京大学与北京大学的历史关系;宏观是从司徒雷登与胡适的交谊,看当时中美文化交流史和中美关系。显然,这不是一个一般的问题,它是可以“以小见大”、关涉中美关系的重要问题。 一 胡适与司徒雷登、燕京大学的来往 胡适与司徒雷登和燕京大学相交甚早,且长久保持联系,胡适本人的日记为我们了解这一过程提供了诸多线索。 早在1920年3月16日,胡适应邀到燕京大学以“不朽”为题做过一次演讲②。1921年4月28日,胡适再次应邀在燕京大学发表以“诗经的研究”为题的演讲。关于这一天的行程,胡适当天日记写道: 晨十时,到燕京大学演讲《诗经的研究》。博晨光先生(L.C.Porter)屡邀往演讲,今天始能去。演讲略如昨日记的大意,但结论有云:古来研究《诗经》的人,或能下死工夫(如陈奂、胡承珙等),或能有活见解(如方玉润等)。可惜无人能兼有死工夫与活见解两事。朱熹颇近于此,可惜他不曾生晚七百年!我们将来必须下死工夫去研究音韵、训诂、文法,然后从死工夫里求出活见解来。——这个意思似颇警切。 到刘廷芳家吃饭。刘君治宗教学,家藏宗教史的书甚多。 饭后访朱我农夫妇,谈及□□的事,为之长叹。 下午回家后,看“Henry Adam’s The Degradation of the Democratic Dogma”③。 此处有几点值得解读:一是这里所提《诗经的研究》一文,刚好在前一天(即4月27日)日记中有所记载:“晚间为思永们的读书会讲演《诗经的研究》,约两个时。这个会是永侄与章铁民、章洪熙等组织的。我对于《诗经》的见解,约有几个可以独立的要点。”④胡适对《诗经》素有研究,留学期间曾撰有《诗三百篇言字解》(原载1913年1月《留美学生年报》第二年本,后收入《胡适文存》),此后又有《谈谈〈诗经〉》(为1925年9月在武昌大学国文系的演讲,原载1925年10月16日至17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副刊,后收入《古史辨》第3册)、《〈周南〉新解》(原载1931年6月10日《青年界》)等文字,胡适可谓从现代学术的角度研究《诗经》最早的代表性学者之一。 二是所提博晨光(Lucius Chapin Porter,1880~1958),是一位生于中国天津的美国人,父母为公理会传教士。博晨光在中国度过童年后,返回美国接受高等教育,先后就读于伯洛伊特学院(Beloit College)、耶鲁大学神学院(Yale Divinity School)等高校,毕业后返回中国,时任燕大的教务长,并担任哲学系教授。此次胡适到燕大演讲,即出自他的邀请。不过,他的目的不只是邀请胡适前往燕大演讲,还有请胡适赴燕大任教之意。这可以胡适1922年3月4日的日记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