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词语常常具有规则多义性(regular polysemy)。它们在共时平面的规则多义性往往是其语义发生规律性历时演变的结果。而且,如果某种规则多义现象不仅存在于一种语言的不同词语之间,而且存在于不同语言的对应词语之间,则它很可能跟全人类共有的认知处理或逻辑运算机制有关。本文尝试以词语的规则多义性为主要研究对象,透过词语的规则多义性洞察其语义演变规律及词语发生规律性语义演变的语法后果——词汇化和语法化,进而揭示作为语义演变认识论基础的认知处理和逻辑运算机制。本研究将展示:第一,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外部世界的认识可能会发生变化,认知处理和逻辑运算能力也必然会得到提高,必然会发现外在事物之间的一些新关系,并最终通过词语的新义跟旧义之间的联系使之固定下来。第二,形式逻辑的很多定理是词语意义演变规律的直观表示。本文所用语料均随文标注出处。未标注出处的,为笔者自拟。 2.理论背景 本文倡导一种基于认知的(cognition-based)、动态的(dynamic)、对语境敏感(context-sensitive)的语义研究路子。该研究路子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还只见于瑞典等少数国家的学者(如Allwood)的研究中。20世纪90年代起,因认知语言学中长于处理话语义的心理空间理论(后来发展为概念合成理论)学派的语义构建论兴起,该研究路子始渐受学界注意。其特点就是:把意义和概念基本看作认知现象,而不是看作静态存在,主张从对信息的认知处理操作角度来研究意义,认为意义取决于对语境敏感并利用语境而进行的认知操作。本文尝试探讨这些认知操作背后的逻辑运算机制。 3.基于认知处理和逻辑规则的语义演变 认知语言学研究表明,认知主体对同一事物采取的观察视角(perspectivization)不同、关注侧面(profile)不同、心理扫描方式(manner of scanning)不同、认识场景的精细化程度(specificity)不同,会得到不同的识解(construal)结果。比如,U-A=
(即:从全集U中减去其真子集A,得到A的补集
)这同一种集合运算,若把“得到
”感知为前景,把剩余部分感知为背景,则认识到的是对
的限定(restriction,意即只有
中的个体才具有某属性),即把考察范围从全集缩小到
上。若把“减去A”感知为前景,把其余部分感知为背景,则认识到的是对A的排除(exclusion,意即除了A中的个体以外的个体都具有某属性)。可见,限定和排除是同一认知框中两个相对的侧面,正如给予跟接受。它们彼此伴随,对
的限定总是伴随着对A的排除。排除义和限定义相对立的概念基础是[前景-背景]配置方式发生倒置而引发的凸显侧面的不同。“限定-排除”的对立为部分限定义词语(如汉语“只是、但(是)”、英语“but,only”)在[整体肯定+局部否定]或[整体否定+局部肯定]语境中语法化为转折关系连词(详见§3.3)提供了认知和逻辑基础。识解方式不同导致认识不同的现象在语言里的反映是,有些多义词其不同意义之间的差别本质上是选择的视角、凸显的认知侧面、采用的扫描方式、认识精细化程度等的差别。下面详细论述。 3.1 限定与排除:基于[前景-背景]倒置而发生的语义演变 先看汉语史上“无非”的语义演变。据《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现代汉语八百词》,“无非”在现代汉语中是个限定义范围副词,犹“只,不过,不外乎”。例如: (1)院子里种的
是凤仙花。 上例中“无非”把具有“院子里种的”这种属性(记为P)的个体(记为x)限定在了凤仙花这个集合中。但“无非”和“莫不、无不、莫非”一样,原本是跨层组合。例如: (2)伯乐学相马,所见
马者,诚乎马也。(《吕氏春秋·季秋纪》) (3)普天之下,
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诗经·小雅·北山》) 例(2)中“所见无非马者”的断言义是“所见到的没有不是马的”(即:所见到的不是马的事物是没有的),推论义是“所见到的都是马”。例(3)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断言义是“普天之下没有不是王土的”(即:普天之下不是王土的地方是没有的),推论义是“普天之下都是王土”。所以,上两例中“无非、莫非”可用“皆、均”等统括性范围副词替换。因此,“无非”从跨层组合词汇化为范围副词的过程(即:没有不是>都)也是其语义中推论部分跃升为断言部分的过程。词汇化以后,“无非”的意义又继续发生演变(即:都>只)。该演变以限定算子和全称量词转换律为逻辑推导机制(详见3.2)。这里我们主要关注“无非”经历的第一步语义演变。为便于说明问题,现将例(2)的真值条件义表示为如a所示的逻辑公式①。对a进行逻辑运算可以得到b。 a.
x[(x
H) & Be_Seen(x)] b.
x[Be_See(x)→(x∈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