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是一种表意性文字符号系统。原则上,该系统要求每个字符的形体意义与其所记录单词或语素意义统一,从而实现明了准确地传达语义的目的。但由于音义关系变化、语义内容增加、表达方式求异、书写效果求便而汉字数量需要节制等原因,在实际用字过程中,具体字符的应用常常偏离上述原则,出现文献用字所表语义与字形(字面)义不相一致的现象。 对于这种现象,传统语言学提出过“本字”、“假借字”、“通假字”等概念,初步从理论上加以总结,但并未反映全部事实,因为假借字、通假字只管与所记录的单词、语素或本字音同、音近,而不管所假字的形体能否显示所记录单词或语素的意义。由此,人们不禁要问:语义在不断发展变化,而汉字字数不能无限膨胀,记录新的语义又不能全都使用假借字、通假字,那么汉字如何有效地记录汉语单词或语素? 为了回答这一问题,近年来学者们开始深入探讨字用现象。王宁先生指出《说文》本字与文献用字差异的种种现象后,把这些现象概称为汉字使用职能的变化[1]47。李国英研究小篆形声字时,对汉字的使用状况加以归纳,指出其使用方式有本用、转用、借用三种情况[2]。李运富从汉字记录职能角度出发,指出汉字具有本用、兼用、借用三种情况;同时从职能变化角度出发,指出进入使用状态的汉字分别具有职能的扩展、职能的简缩、职能的转移等现象[3]179。李运富在谈到汉字结构演变原因时指出:“为了克服汉字表达职能的退化,人们会有意识地改变某些字的结构,以求汉字的形音义达到新的协调,从而恢复或增强汉字的记词职能。”[3]164显然,与以往的零星概念相比,这些研究更加系统,更为科学。其研究成果无疑揭示了汉字记录职能及其变化的基本规律。 顺着上述路向继续观察汉字使用情况,我们看到,形声字的字用表现多样,内容丰富,我们总称之为形声字的职能变化。 一、字符移用 即甲字和乙字同为形声结构,其形符不同,声符相同,两字所表词义无关。在用字的某一时段,甲字的形符不能有效提示当前词义。为使形义关系清晰,汉字系统便移用形符更加贴近当前词义的乙字代替甲字。如: 脣—唇《说文·肉部》:“脣,口耑也。”《释名·释形体》:“脣,缘也。口之缘也。”这是口唇本字。此字形符本为肉字,但后来,许多合体字中的肉字构件变得跟月字极为接近,索性一律写作月字。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眼中,脣字各构件与口唇义关系疏远,于是汉字系统移用声符仍为辰字而形符为口字的另一形声字——唇,代替脣字,表示口唇义,如徐灏《说文段注笺》指出的那样:“唇,俗用为脣舌字。”但唇字本是震惊的意思,《说文·口部》:“唇,惊也。”此形移用后,其原有的震惊义则由震字表示,段玉裁在《说文》唇字下注云:“后人以震字为之。” 欧—呕《说文·欠部》:“欧,吐也。”这是表呕吐义的本字,其形符为欠,声符为区。使用过程中,一般人看来此字的形符与呕吐义联系不起来,因为呕吐是指胃内食物被迫从口中流出,欠字显示不了此义。于是汉字系统移用声符仍为区而形符为口的另一形声字——呕,代替欧字。这样一来,字面顺乎人们见形知义的识读习惯,尤其是“呕吐”二字常常连用,形符都是口字,类属意义更加明晰。但事实上,呕字本指小孩学话声,《广韵·侯韵》:“呕,呕唲,小儿语也。” 概括而言,字符移用是指当汉字进入记录汉语状态时,一些形声字的形体义与该形体所代表的词义关系疏离,于是,汉字系统利用形符示义条件,调用另一形声字,使得新用字符能够较为清晰地显示词义,从而继续保持字面义与所记单词或语素的意义一致。 二、字符简用 即甲字和乙字同为形声结构,其形符相同或相关,声符所示读音相同或相近;甲字所表词义常用而字形相对复杂,乙字所表词义不常用但字形相对简单易写。在用字的某一时段,汉字系统便用乙字代替甲字。如: 湛—沈(沉)《说文·水部》:“湛,没也。”这是表示沉没意义的本字,如《汉书·五行志》:“湛湎于酒。”但古籍常以沈为湛,《尚书·微子》:“沈酗于酒。”此沈当作湛,《汉书·霍光传》即引作湛。《战国策·秦策四》:“城不沈者三板耳。”此沈当作湛,《史记·魏世家》即引作湛。然而,沈字原指高山低洼处的积水,《说文·水部》:“沈,陵上滈水也。”在近现代汉字应用中,沉没义专由沈字表示。沈字形体又变为沉,《说文》沈字下段玉裁注:“湛、沈古今字,沉又沈之俗也。”湛字则转表其他意思。 齩—咬《说文·齿部》:“齩,啮骨也。”这是表示咬啮义的本字,如《汉书·食货志》:“罢夫羸老,易子而齩其骨。”《文选·七命》:“口齩霜刃,足拨飞锋。”而咬字本指鸟鸣声,《玉篇·口部》:“咬,鸟声。”古籍常用,如《乐府诗集·古辞长歌行》:“黄鸟飞相追,咬咬弄音声。”《文选·鹦鹉赋》:“采采丽容,咬咬好音。”最迟在南北朝时期,咬字即代替齩字表示咬啮义,《玉篇·口部》说:“咬……俗为齩字。”唐宋以降,文人笔下普遍使用咬字表示啮噬义,如唐代贯休《禅月集·送僧归剡山》诗:“荒林猴咬栗,战地鬼多年。”宋代周紫芝《竹坡诗话》卷二:“有名上人者,作诗甚艰,求捷法于东坡。东坡作两颂以与之,其一云:‘字字觅奇险,节节累枝叶,咬嚼三十年,转更无交涉。'”此用法沿袭至今。然细察咬字代替齩字原因,可以看出,两字都从交得声,作为形符的口与齿二字意义相关,从口亦能提示咬啮的意义,且咬字形符笔画较少,于是系统用咬字代替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