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一种价值——这是一个隐含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著作中的美学命题。这个命题为我们观察美学问题提供了新视角。新视角产生新见解,对于某些聚讼纷纭的美学问题来说,真令人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本文旨在对这个美学命题作粗浅的探讨和阐发,以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一 让我们先从马克思的价值理论说起。对马克思说来,有两种意义上的价值理论,一种是经济学上的,一种是哲学上的。前者已为人们所熟知,无须赘述。后者近年来才为人们所注意,我以为研究得还不够深入。 马克思对表示价值的几个西文词value(英文)、valeur(法文)、Wert(德文)作了词源学上的考察,指出:“的确,它们最初无非是表示物对人的使用价值,表示物的对人有用或使人愉快等等的属性。……使用价值表示物和人之间的自然关系,实际上是表示物为人而存在。交换价值则代表由于创造交换价值的社会发展后来被加在Wert(=使用价值)这个词上的意义。这是物的社会存在”;又说:“物的Wert事实上是它自己的virtus(力量,优点,优秀的品质——引者注),而它的交换价值却和它的物的属性完全无关”。①价值这个词的本来意义,即“物为人而存在”,实际上道出了哲学上的价值的本质,道出了一切形态的价值的共同点。在马克思看来,各种形态的价值的特殊性只表现在它们具有不同的属性,分别满足人的某一特定的需要,比如,有的对人“有用”,有的使人“愉快”;有的服务于“由胃产生”的需要,有的服务于“由幻想产生”的需要②。马克思所看到的价值的范围事实上超出了狭义的使用价值的领域。所以,这里虽然是从经济学的角度,说的是使用价值,但是,由此讲到哲学上的价值概念,并不存在什么障碍。 马克思又考察了使用价值这个概念的产生过程。人们通过积极的活动,来取得一定的外界物,从而满足自己的需要。由于这一过程的不断重复,人们就对这些根据经验已经同其他外界物区别开来的外界物,按照类别给以名称。这种名称“只是作为概念反映出那种通过不断重复的活动变成经验的东西,也就是反映出,一定的外界物是为了满足已经生活在一定的社会联系中的人……的需要服务的”。价值就是对这种外界物所通用的一个概念,所以,“‘价值’这个普遍的概念是从人们对待满足他们需要的外界物的关系中产生的”。③在这里,“‘价值’这个普遍概念”指的是使用价值,但是把它提升为哲学上的价值概念,并没有什么问题。 既然价值表示的是人(主体)的需要与外界物(客体)对人的需要的关系——满足或拒斥的关系,人的需要和能满足需要的物的属性就是这种关系的两极。两者缺一,便不能生成价值。那末,在价值中人的需要和物的属性各占什么地位呢?且从使用价值说起。物的使用价值无疑取决于它的属性。马克思指出:“一物之所以是使用价值,因而对人来说是财富的要素,正是由于它本身的属性。如果去掉使葡萄成为葡萄的那些属性,那末它作为葡萄对人的使用价值就消失了;它就不再(作为葡萄)是财富的要素了。”④这说明,物的属性是使物具有使用价值的必要条件。但是,物的属性单独并不构成价值,物的属性只有当它为人所用时才表现为价值。所以马克思紧接着上引的那段话写道:“作为与使用价值等同的东西的财富,它是人们所利用的并表现了对人的需要的关系的物的属性。”可见,物的价值是一种关系属性,物的自然属性则是它的价值的物质承担者。马克思讲到过土地的肥力的价值,这对我们理解价值概念的实质很有启发。马克思说:“肥力本来只是土地对人类需要而言的关系,而不是绝对的概念。”⑤土地的肥力的价值仅仅跟人类的特定的需要相关联、相对应,因而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既然价值表示的是物的属性“对人的需要的关系”,表示“物为人而存在”,可见在价值关系中,人和人的需要是轴心、是主导。古希腊哲人说过:“人是万物之尺度。”这句话用在价值关系中是再恰当不过了。价值是物的属性对人的需要的效用和效应,是主体与客体的一种关系。 对于作为价值关系之一极的人的需要,应做深入的研究。正如许多论者已经指出的,人的需要作为人的本性,是随着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发展的,因而具有社会性和历史性,具有广泛性和无限发展的可能性。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人的需要跟对象的关系的性质。动物的需要跟对象的关系是单纯的占有、享用和消耗;而人的需要跟对象的关系,除此之外,别有更超脱、更深刻的一面,那就是人要在对象中求得自我实现,从而把对象当成一面反映人的本质力量的镜子。这种自我实现的活动就是劳动。马克思指出:“劳动的对象是人的类生活的对象化:人不仅像在意识中那样理智地复现自己,而且能动地、现实地复现自己,从而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⑥从自己所创造的对象中“直观自身”,会使人产生一种自豪、自尊和愉悦相混合的感觉,这种感觉乃是美感的最深的根源。黑格尔就已经看到了这一点。他写道:“人有一种冲动,要在直接呈现于他面前的外在事物中实现他自己,而且就在实践过程中认识他自己。人通过改变外在事物来达到这个目的,在这些外在事物上面刻下他自己内心生活的烙印,而且发现他自己的性格在这些外在事物中复现了。人这样做,目的在于要以自由人的身份,去消除外在世界的那种顽强的疏远性,在事物的形状中他欣赏的只是他自己的外在现实。”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