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尽管西方现代主义艺术“主义”繁多,“流派”纷纭、“运动”迭起,时期上还有所谓“现代”、“后现代”、“后后现代”之分,但由于它们生长在相同的现实生存境遇和文化心理形态之中,最终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荒诞”这种审美大风格之下。“荒诞”,无可争辩地成为了西方现代主义文化艺术最典型的审美形态和最核心的审美范畴。它既是一个败坏祖业的孽种,又是一个重开天地的英雄。它既象一头凶猛残暴的“野兽”,给西方传统文化艺术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又象一个“卡西莫多”式的天使,对人类本真的自我、本真的存在发出了热情的召唤。作为最能体现现代西方社会时代精神风貌的审美形态,现代主义艺术与此前的古典主义、文艺复兴、新古典主义、启蒙主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艺术,具有同样的存在依据和同等的存在价值。 关键词 西方现代主义 荒诞 审美大风格 “欧福良”不可挽回的夭折,带走了歌德那个过于美好的梦想:希腊文明与希伯来文明联姻,理性精神与信仰精神统一,美与崇高结合。而接下去的“海仑”在丧子之痛中的飘然而逝,“浮士德”在虚幻幸福中的倒地身亡,则成了关于西方文化艺术历史走向的一个沉重的预言:美与崇高逊位,荒诞粗暴君临①。 一、荒诞的产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该来的终究会来! 尽管西方现代主义艺术“主义”繁多、“流派”纷纭、“运动”迭起,由“现代”而“后现代”而“后后现代”,但由于它们生长于相同的现实生存境遇和文化心理形态之中,最终都聚集在了“荒诞”这种审美大风格之下。“荒诞”,无可争辩地成为了西方现代文化艺术最典型的审美形态和最核心的审美范畴。正如埃斯林所说:“这个时代的每种文化类型都找到了它的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但是最真实地代表我们自己时代的贡献的,看来还是荒诞派戏剧所反映的观念。”② 为什么“荒诞”必然会异军突起并享此殊荣呢?我认为,以“荒诞”为核心范畴的西方“现代主义”思潮崛起的直接根源,是现代西方人对人的基本生存境遇的普遍而强烈的“荒诞感”的体验;而这种“荒诞感”的产生又根源于他们对世界、历史、人生的价值意义的“虚无感”的认识;而这种“虚无感”的产生又根源于作为价值意义的最后根据的“上帝”、和作为价值意义的创造者与承担者的“人”之不可挽回的“死”;而“上帝之死”的根源就在于以希腊文明为源头的理性精神的蒙难,和以希伯来文明为源头的信仰精神的坍塌;“人之死”的根源则在于近现代以来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社会中人的普遍失落与异化。关于这个问题的具体论述,请参阅我的另一篇论文《西方现代主义思潮崛起的文化历史探源》③。 何为“荒诞”呢?荒诞派戏剧大师尤奈斯库说:“荒诞是指缺乏意义,……和宗教的、形而上学的、先验论的根源隔绝之后,人就不知所措,他的一切行为就变得没有意义,荒诞而无用。”④荒诞,作为现代西方人对人的基本生存境遇的一种普遍而强烈的精神焦虑的产物,它最基本的哲学意蕴是“悖谬”和“虚无”。这里的“悖谬”是指关系的悖谬,所谓的“虚无”是指价值意义的虚无。在现代西方社会中,由于理性的蒙难、信仰的坍塌、人的失落和异化,人同人的世界、人的历史、人的生活等一切方面和宗教的、哲学的、伦理的等一切性质的关系,都发生了悖谬甚至根本就失去了关系。于是,人的一切行为连同人自身的存在都变得荒谬可笑,毫无价值和意义。对此,当代德国哲学家施太格缪勒写道:“人在现代社会里受到威胁的不只是人的一个方面或对世界的一定关系,而是人的整个存在连同他对世界的全部关系都从根本上成为可疑的了,人失去了一切支撑点,……留下的只是陷于绝对的孤独和绝望之中的自我。”⑤人在这样一种与自己毫无不相干的世界中生存,就必然会象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话》中所指出的那样,感到自己完全是一个“局外人”,“他的境遇就象一种无可挽回的终身流放,因为他忘却了关于失去了的家乡的全部记忆,也没有乐园即将来临的那种希望。这样一种人与生活的分离,演员与舞台的分离,真实地构成了荒诞的感觉。“荒诞最突出的品格就是反叛传统,对既定的文化艺术采取一种虚无主义的大拒绝、大摧毁。它无情地践踏“美”、嘲弄“崇高”,自己造就的审美形态的“滑稽丑怪”、荒诞不经来体现一种矫矫不群的独立意识。 “荒诞”之所以成为西方现代主义艺术的审美大风格,成为西方现代文学艺术最典型的审美形态和最核心的审美观念,这与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哲学思潮的崛起紧密相关。其中最重要、影响最直接也最深刻的有以下五种: 一是叔本华、尼采为代表的“唯意志主义”。它从根本上和总体上影响着现代主义艺术的发展,奠定了现代西方艺术挖掘人的内心世界,表现主体非理性、反逻辑的生命意志与冲动,反抗现实人生的苦难,成为人类基本生存与自我拯救的一种方式的哲学基础;二是柏格森、克罗齐、科林伍德为代表的“直觉主义”。它强调艺术只能去捕捉和表现一种个人的、当下的、创造性的主观感觉与想象,一种未经理性思维、道德伦常染指的瞬间的、纯粹的表象,反对传统艺术将艺术与社会理性内容直接联系起来,反对那种程式化的逻辑推演式的艺术结构形式。它对现代西方艺术的非理性化、非道德化和形式主义化倾向影响至深;三是弗洛伊德、荣格、弗洛姆、马尔库塞等为代表的“精神分析学”。它通过对意识和人格的“三级结构”的分析,揭示了现实的人在社会理性结构与自然本能冲动的双重压抑下苦苦挣扎的尴尬生存境遇,和注定要陷入“被阉”的“焦虑”、“苦闷”与“困惑”之中的悲剧宿命。它还试图表明,希望通过理性文明来改造这一点的任何努力都必将归于徒劳,因为理性文明本身就是对人的自然生命力量进行压抑的产物。唯有通过为社会理性结构所允许的“化装表演”形式。人类受到压抑的生命能量才可望得以消解或渲泄出来。艺术就是其中之一种(弗洛伊德视艺术为艺术家被压抑到深层无意识中去的“原欲”得以象征性满足的“白日梦”;荣格认定艺术源于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生长起来的一种原始体验,这种体验显现为一种神秘的“原始意象”、永恒的“神话原型”;弗洛姆,马尔库塞则主张通过艺术建立起以“爱欲”为根本的“审美之维”,去反抗强制性的理性文明,并塑造出未来社会的“新感性”)。现代主义艺术强调挖掘隐藏于人类深层心理结构中的原欲、潜意识、本能冲动,挖掘梦景、原始意象的隐喻意义,象征意义等,其中精神分析学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四是狄尔泰、詹姆斯为代表的“体验主义”。它认为,体验是人的一种基本生存方式,也是哲学、宗教、艺术生长的唯一正当的根基。因此,艺术主要乃至全部的意义就在于去捕捉和表现人的内心体验,一种未经理性分析肢解的、连续混沌而又真实深刻的“意识流”、“思想流”或称“主观生活之流”。这一思潮对西方现代艺术强调“生命体验”和打破传统表现方式等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五是克尔凯郭尔、陀斯妥也夫斯基、海德格尔、萨特、加缪、雅斯贝斯为代表的“存在主义”。它宣称,理解世界的本质必须以理解人自身的存在为前提,而人的存在又只能理解为一种孤立的、个体的存在,一种没有任何既定本质、也没有任何必然理由的荒谬的存在。作为一种时间性的存在,人偶然地生,孤独地死,贯穿其中的只是对过去的“沉沦”、现在的“被抛”、将来的“晦暗不明”和“必死”的“焦虑”、“烦忧”与“畏惧”。人的一生不过是服一场没完没了、单调重复而又毫无意义的“西西弗斯之刑”。很显然,存在主义与西方现代艺术的哲理化倾向和浓郁的悲观主义气息的形成,有着直接的渊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