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世纪末中国审美文化的理论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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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1995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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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世纪末审美文化的危机

       当二十世纪末期到来之时,中国的审美文化正在发生某种巨变。世纪中期以来称雄文坛艺苑的艺术观念、审美理想、欣赏趣味已大规模移位,现实无可避讳。

       世纪末中国审美文化最基本的事实是什么呢?倘以1993年作为最近的定格,可以看出,在相当广泛的范围内,一种追求感官刺激、沉沦于颓废虚无的、抵制崇高而自甘平庸的情绪笼罩了审美文化领域,王朔作品的篇名《过把瘾就死》、《玩的就是心跳》成了这一状态的绝妙写照。

       这种世纪末状态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性文化的泛滥已成为近年的文化奇观。尽管国家从来也没有公开为性文化发放通行证,而且不时有所禁止,但十几年来的总趋势却是愈禁愈烈。问题的严重性在于,不仅在市民文化圈中到处充斥着标有“性”字样的东西,就是文人文化也对此作出了积极的反应。贾平凹的《废都》恰如其份地成了文人文化色情化的标志。同属“陕军东征”的《白鹿原》,也不免在女主人公的文化抗争中,尽情地以肉体为武器,在极富挑逗性的场面中完成一出悲剧。

       其次,审美文化从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引导国民精神前进、塑造人类灵魂这一制高点上往后撤,成为平庸无聊以至胡作非为的人生观的载体。在市民文化中,从香港录像到王朔小说,一种平庸无聊而匪气十足的生活模式既成为小市民直观自身、证实自身的对象,也成为诱导大众消解社会所必需的价值观念、道德准则的一盏灯火。

       再次,拜金主义即成为审美文化的重大主题,也成为审美文化生产的重要机制。金钱简化了对文化人及准文化人的动机的描述,金钱也改变了审美文化的形象内涵。性文化的泛滥就是以追逐利润为动力的。影视作品中的频频脱衣镜头和肆无忌惮的床上镜头,说到底不过是在金钱与尊严之间作出的抉择。只要给钱,人的尊严、爱情、贞洁都是可以舍弃的。

       面对这种世纪末的文化状态,学者们从不同的立场出发揭示了其严重性:有的认为当今中国四处充斥着文化垃圾,人文精神已经枯竭,以至不可能有更坏的情况了;有的称当今的审美文化危机不但标志着公众文化素养的下降,更标志着整整几代人精神素质的持续恶化;有的称九十年代是中国审美文化的大溃败,是八十年代文化启蒙的一次悲剧性消解,是一次文化的反启蒙,等等。这表明,在标准的学者文化圈内,对世纪末审美文化的危机性质的判断,已达成基本共识。

       这里有两点必须加以说明:第一,当我们把1993年定格作为审美文化危机看待时,并不是说这一年中的文化艺术产品都是危机的产物,仍然有不少作家、艺术家创作并出版、演出了许多高品位的作品,真正的高雅艺术依然存活,危机只是就那些现象的集中性、强烈性、公开性程度而言的;第二,1993年的定格之所以被看作是世纪末危机的标志,乃是由于它达到了审美文化消极性的最高点。每一个客观公正的人都看得出,自七十年代末期至今,中国审美文化的发展经历了不少曲折(如1981年批评电影剧本《苦恋》、1983年反对精神污染、1987年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1989年下半年开始的“一手抓整顿,一手抓繁荣”),每一次都使消极性因素有所收敛,但总的态势却是螺旋式上升,终于在1993年达到相对顶点。

      

       二 审美文化中的主体分化

       任何危机的出现都意味着某一系统的稳态发生了失衡,站在当下这一立足点上,我们可以发现审美文化主体的分化导致了文化稳态的失衡。这一分化的基本格局是:原来大一统的文化模式分化为三大板块,即代表党和政府意志的主流意识形态文化,代表知识分子特别是人文知识分子意志及审美要求的文人文化,代表一般市民意志的市民文化。

       为什么说审美文化主体的分化导致了稳态的失衡呢?因为,这种分化不只是操作者角色的转换,而且还由此形成了社会价值观念的分化与冲突,这可以通过对三大板块逐一分析而得知,下面分别述之:

       其一,主流意识形态文化的相对消退。

       当代中国的审美文化的主导力量,很长时期内是由主流意识形态文化独自承担的。进入新时期以后,主流意识形态在文化上开始相对消退,一曰积极消退,一曰消极消退。用邓小平同志的话说,前者是指“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不是发号施令,不是要求文学艺术从属于临时的、具体的、直接的政治任务……在文艺创作、文艺批评领域的行政命令必须废止”①。这体现了对审美特殊性的尊重。后者是指,对审美文化领域中的各种反常、无序现象“处置无力,存在着涣散软弱的状态”②,这是主流意识形态对自身应有机能的削弱,导致了文化混乱的加剧。

       从理论上说,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主流意识形态从来也没有宣布放弃自己的文化规范责任,但在文化主导角色双重消退的作用下,它已经不再直接成为审美文化的全部内容了。尽管它仍然可以按照自己的美学要求组织某些艺术品的创作(如重大革命历史题材),也可以不时发挥文化规范作用(如反资产阶级自己化、扫黄),但它已不可能十分有效地规范所有文化艺术品的生产了,而且任何规范的企图都会受到公开的责难。

       当主流意识形态发生事实上的消退时,文化不会长时期地出现真空状态,必然会有新的力量填充进去,而这种填充是很难自发保持平衡的,失衡不可避免。

      

       其二,文人文化的崛起和失落。

       从结构来说,知识分子从来就不是一个独立于社会关系之外的阶层,他们在实际上总是归属于一定的阶级和政治集团的。因此,在无产阶级的主流意识形态统一文化领域时,进步的知识分子所创造的审美文化与主流文化是合一的。

       但是,从文化渊源来说,文人文化与一定时期的主流意识形态并非总是合一的。按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说法,从事国家机器操作的人们与制造舆论观念的人们之间,是会有差异和对立的。进入八十年代以后,“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口号激发了知识分子的自我意识,而主流意识形态的深刻自省(即对教条主义的摒弃和取消审美文化方面的行政命令),则导致了知识分子的反思意识、怀疑意识的增长。在这种情况下,文人文化填充了主流意识形态消退的文化真空。不管性质如何,文人文化当时毕竟有能力制造一个又一个的文化热点,独自扬起了走向21世纪的风帆,此乃其黄金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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