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倾直觉与动态观照

——审美意识的历史更新

作 者:
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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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人文杂志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1995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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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学研究

       人性结构的主体化(理性回归与感性回升)引发了古代审美意识的解体过程,同时也形成了克服其残缺和封闭两种特性的审美转换机制,即不可能出现在古代的审美弥合与审美扩张。①这表明,审美关系的重心已经从客体转移到了主体,表明主体与对象之间的对应关系发生了不同于古代的深刻变化。一种新的审美需求和审美感受,在这种审美关系中出现了,一种不再企盼和谐但却却追求人的完整存在的审美理想形成了。在对应关系的主体调控方面,这种超出了古代和谐的审美意识变动,以强烈偏倾于认知和意欲这两极的方式表现出来,前者是一种客观倾向,它以偏重认识论的理性主体化为基础,面对外部的社会现实,后者是一种主观倾向,它以偏重伦理学的感性主体化为基础,开发内部的心理情感。感性与理性的统一关系则依据主体化的两个不同方向,形成不同的审美界限:偏重认识论的理智认知融合在意欲性的情感体验中,偏重伦理学的情感意欲则回旋在认知性的理智形式上,因而前者不同于古代印证永恒理念的物化象征或客观模仿,后者不同于古代投归宇宙虚空的静态品味或主观澄怀,可分别称之为客观再现的外倾直觉,和主观表现的动态观照。正是这两种基本倾向的对峙扩张,导致了美的历史形态从古代到现代的转变,推动了文艺思潮突破古典主义走向现代的进程。

      

       一、向主体外部世界扩展的外倾直觉

       外倾直觉是审美方式向认知方面扩展的客观倾向。这种倾向的审美机制,决定了它区别于古代客观倾向或物化象征的一系列审美特征,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认知向现象原生形态的逼近,以及由此形成的对道德内化的克服。

       1.逼近原生形态的现象化。封闭在古代审美意识中的理智认识,是以求得大致轮廓的象征化为基本特点的。形成这一特点的机制,是感性的剥离和理性的外化,即审美认知不是通过对客观的感性现象的体认,而是以接受预定的理性观念得到满足的;客观的感性现象只具有形象诠释的意义,抽象的先在的理性只需要现象的相对固定的轮廓和一般的外部形式,而排斥其受时空限制的个别性和具体性。这种情况在现代客观倾向的审美需求中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时空存在的具体性或现象的原生态,成为满足现代审美认知的首要条件。

       现代审美认知的基础是理性主体化,这种理性与感性的关系不再是剥离和排斥,而是回归和潜入。作为主体能力,它拒绝接受来自超感世界的恒定的理性;在抽象的普遍性、必然性和生动的个别性和偶然性之间,它所选择的不再是前者。这是现代人在审美上获得的一次解放。当然,这不是说它排斥本质规律这些深层的东西,实际上,在认识需求的强烈和自觉程度方面,现代审美认知远远超出了古代,关键在于,它只能把这种需求建立在生动的感觉经验上,建立在与感觉经验相关的客观真实的现象形态上。没有感性就没有理性,没有现象就没有本质,没有个别性、偶然性就没有普遍性和必然性,没有对客观世界的真实感受就没有对客观真理的揭示和把握,一句话,没有现象的原生态,现代审美认知就失去了存在发展的根据。

       现代客观倾向向认知方面的强烈扩展,决定了它的现象化必须面对与审美认知相适应的个别具体的社会人生现象,或者说,现象化所逼近的是社会生活的原生态。在古代审美方式中,认知和意欲相互直接介入,形成具有轮廓化效应的审美闭合,相对于自然现象,轮廓化效应偏重情感的具象化,而相对于社会现象,轮廓化效应偏重认知的抽象化,因此,无论是具象还是抽象,社会生活的个别具体的现象形态,都被避开了,不同的是,具象是情感的回避,而抽象则是认识的抑制;在古代客观倾向面前,个别具体的社会生活现象,只能以近似自然物象的规整划一的形式呈现出来。偏重认识论的现代客观倾向则以感性体认为审美界限,将理性认知的方面强化扩展开来,理性认知对本质规律的探求不仅无须避开社会生活的繁杂与喧嚣,相反,认知需求与现象化需求成正比,认知的深度在这里是以现象的丰富性和具体性来体现的。现象形态越是丰富繁多,越是个别具体,理性的揭示就越是深刻,越是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随着现代审美意识的分化和认识倾向的扩张,社会生活的实有的原生形态,真正进入了人类的审美视野,可以说,现代客观倾向的现象化实际上也就是社会生活的现象化,或者说,现代客观倾向在以现象化取代象征化的同时,也以对社会人生的投入改变了象征偏重自然物象的特性。

       强调生活原生态的重要性,很可能会引起一些误解和困惑,即怎样解释审美所必需选择和提炼呢,特别是怎样理解审美认知所必需的所谓典型化呢?应当说,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以上两个方面是否能够统一,而在于理解问题的基点。在古代人那里,本质深度和现象真实是矛盾的,现象的原生态不仅不是认知的必要条件,反而被视为有害的障蔽。亚里士多德就把诗的真实与描绘生活应有的样子联系在一起,这种观点的思想基础,正是亚里士多德所看重的那个可以脱离材料而先在的理性形式;与这种理性形式相适应的生活形态,也只能是观念化的亦即应有的样子,本有的原生的形态反而是不真实的了。因此,如果现代人无法将忠实于生活原生态与所谓典型化统一起来,那么这实际上只是表明了他理解问题的古代立场,而并不意味着以上两个方面无法统一。审美的选择集中与生活原生态的展现并不矛盾。生活原生态是指生活现象的社会历史和文化环境的具体性、限定性,而不是指日常生活的全过程。生活原生态当然包括实有的日常生活现象,但并不等于这种现象。因此,生活原生态有两种含义,一是指审美认识必须通过生活的真实样态,它的选择集中只能在原生的生活现象中进行,二是指经过选择集中的生活现象仍然必须如实地以其本有的形态展现出来,亦即仍然以与特定生活现象相符的个别性和偶然性表现出来。在第一种含义上,我们强调生活原生态包含着本质规律的东西,在第二种含义上,我们强调生活原生态体现着本质深度。强调第一种含义,那就必须如实地看待生活现象,强调第二种含义,那就必须如实地再现生活现象。对于在美学传统上注重空灵境界的中国人来说,对于从本世纪以来对所谓自然主义大加鞭挞的人来说,强调生活原生态对于审美的重要性,未免要引起误解和反感;站在凌空的一片光明的境界上,如果不把原生态理论当作倡导反映生活的阴暗面,至少也会以视之为荒廖幼稚,因为审美和艺术显然是“高于”生活的,因而显然也是必须超越生活原生态的。问题的严重性正在这里。几千年来我们除了实用地占有生活就是观念地对待生活,到现在我们已经习惯于不如实地看待生活,并把这样来看待的生活当作实在的生活;已经习惯于把如实地看待生活,当作歪曲地看待生活,并把这样来看待的生活当作虚假的生活。审美认知的偏枯和空灵境界的高悬,差不多已经使他们退出了真实的生活,也使生活原生态难以进入审美活动;在正视社会人生,客观地如实地接受生活现象的问题上,人们还需要历史的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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