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中国文艺研究 关于当代审美文化的基本特征,可以概括为对象的平面性、主体的零散化、时间的断裂感,这些都是学者们时常提及的,但我的理解有所不同。 对象的平面性 首先来看平面性。自从柏拉图创造了一个理念世界之后,整个西方就在本体与现象的二元对立中运思,现象与本质、表层与深层、非真实与真实、能指与所指……是人们时常提起的话题,也正是抽象性思维的必然结果。这是一个规律井然的世界。一切现象都在逻辑之内,都是有原因的,找不到原因的就是违反逻辑的、偶然的。迄至牛顿所确定的绝对的时间与空间观念,以及能没有重量、能与质相互独立的理论,则为世界确立了一种虚假的稳定感。它折射出一种西方古典的传统的“人格化”倾向,不把世界的面目塑造得与人类自身相近,就不会得到安慰,也很难找到自己的家园。但现代科学的问世,尤其是爱因斯坦的时间渗透于空间之中的相对的时间空间观念,以及在一定的运动条件下,质可以直接等同于能,能也可以直接等同于质的质能互换理论,破环了传统的世界的稳定感。一切都毫无永恒可言。世界不一定只由必然构成,也可以由偶然构成。秩序与无序成为这个世界的真实图景。这或许正是当代的“物化”倾向使然。“对于爱因斯坦的信徒来说,已经不可能再说什么东西必然是什么样,只能说在时空关系中什么东西可能是什么样。除了光速以外,宇宙中没有什么稳定可言,在爱因斯坦之后,我们可以肯定的唯一的东西是:没有什么是肯定的——除非在一个特定的条件和时间环境之内。”(《美国文学思想背景》第57页,普伦提斯-霍尔出版公司1974年版)于是,人凭借着自己的勇敢走出了古典的世界,也走出了用绝对精神、万有引力和理性编织的伊甸乐园。那个炼就一身硬骨的尼采曾无比困惑地发问:“当我们把地球移离太阳照耀的距离之外时又该怎么办?它现在移往何方?我们又将移往何方?要远离整个太阳系吗?难道我们不是在朝前后左右各个方向赶吗?当我们通过无际的天空时不会迷失吗?”(尼采《快乐的科学》第139页,和平出版社1986年版)M·艾思林说:“这种态度的突出特点是这样一种感觉:以往时代的那些稳定因素和不可动摇的基本观念被一扫而空,它们在经受检验之后显得苍白乏力,它们失去了往日的声誉,被看作是廉价的和孩子气的幻想。宗教信仰的衰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一直被对进步、国家主义和各种各样的极权思想的笃信所掩盖。而战争则使这一切分崩离析。”(《荒诞派戏剧》第4-5页,美国双日出版公司1969年版) 再看现实,情况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目前,人类的进化速度比史前时代快10万倍。过去是一生都感不到变化,现在是连想象力都跟不上。有个未来学学者曾经打比方说,在一个人的一生中,社会总产量翻1番的情况要发生5次,到了老年,产品将是出生时的32倍。这种新旧比率的冲突会给人以很大的冲击。施太格缪勒认为:“正如形而上学和信仰对现代人来说已不再是某种不言而喻的事情一样,世界本身对于现代人来说也失去了本身自明的性质。对世界的神秘和可疑性的意识,在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强烈,这样盛行。”(施太格缪勒《当代哲学主流》上卷第25页,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在建立于稀缺价值经济学基础上的工业化前的温饱社会里,辛勤制造的产品是独特的,不可替代的,因此“财富”、“价值”内驻于货物与财产之中,代表了比个人更理想、更持久的价值。现在人是主宰了,物成了可消费的对象,使用价值普遍代替了占有价值,“用过即扔”成为时髦。人与物的关系越来越带有临时的性质,与某物保持相对长久的联系的传统业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一个短期内同一连串的物保持联系。永久性是理想与完美的体现,而非永久性则是对于理想与完美的放弃。瞬时、组合、用过即扔之类的物,诸如:方便食品、快餐、报刊文摘、贺卡、名片、广告……应运而生,正是人们对完美与理想缺乏必要的耐心的标志。 人与物的关系直接影响到人类的延续感、断裂感,影响到人与人的关系。人们不再喜欢浸泡在温情脉脉的历史、阅历中而是不断进入新的历史、阅历,不再珍惜天长地久的友谊而是习惯于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临时关系。人与人之间从纵向联系变为横向联系,从血缘到业缘最后到际缘,交际的面越来越广,交际的深度却越来越浅,背景、履历、门第、血统、底细、历史都不再重要。到处是一次性的合作,一种平面交际成为时髦。不要质的深度,只要量的广度,大量、频繁又只及一点,不及其余,迅速建立联系又迅速摆脱联系,只见过几次面就算是老朋友,随之而来的是“聊天”取代了“谈心”,逢年过节在贺卡上说几名彬彬有礼但又无关痛痒的话,灵魂、个性、魅力的交往被谈吐、礼节、时装所取代。 这样,在人类的文化意识层面,就出现了从立体向平面的一种历史性转移。传统的逻辑前提——现象后面有本质、表层后面有深层、真实后面有非真实、能指后面有所指——被粉碎了;包括语言符号在内的整个世界都成为平面性的文本;“影像”(又称“类象”、“形象”)取代了现实,成为当代世界的徽章。现实被非现实化了,世界被影像化了,生命活动从物质性蜕变为符号性并建立起一种互渗的关系,作为主体的人格被依附在作为客体的对象身上。历史意识不复存在,主体意识不复存在,距离感不复存在。过去追求变化中的不变者、流动中的恒定者、万物中的归一者、差异中的统一者,追求认识的明晰性、意义的清晰性、价值的终极性、真理的永恒性,追求“元叙事”、“元话语”、“堂皇叙事”以及“百科全书式的话语世界”;现在却从确定性到不确定性、从明晰性到模糊性、从中心性到边缘性、从秩序性到无序性、从整体性到多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