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731(2014)02-0011-09 一、问题的提出 康德美学中摆脱传统本体论转向从主体论层面架构直觉的话语框架,最早体现在英国经验主义美学中。在英国经验主义的美学中,探讨艺术创作和鉴赏的经验心理并通过对这种经验心理的研究,把握出能够概括这种独特的审美经验心理的概念,成为经验主义美学的主要任务。经验主义美学不再关心本体论美学所诉求的那种永恒的原则,相反,“这个美学流派感兴趣的是艺术欣赏主体,它努力去获得有关主体内部状况的知识,并用经验主义手段去描述这种状态。它主要关心的不是艺术作品的创作,即艺术作品的单纯的形式本身,而是关心体验和在内心中消化艺术作品的一切心理过程。我们应当把这些过程分析为它们的终极成分”[1](P310)。正是在这种诉求下,想象力、联想、趣味、创造力、天才和直观等概念在与主体人的关联中,浮出了知识论的地平线。其中,尤其是休谟(David Hume)对想象力的论述、夏夫兹博里(Shattesbury)对审美创造性直观的论述,均极为重要。这些概念,都是围绕着审美主体概念而展开的。 以康德为代表的18世纪德国启蒙美学,与英国经验主义美学有一个共同点,这就是美学的问题不再从本体论上进行阐释,而转向了以人为主体的主体论阐释。正是在这种主体论阐释中,直观或者审美直观问题,变成了美学的核心问题之一。也就是说,现代美学中的直观问题,不再像前现代本体论美学那样,把直观问题置于此岸与彼岸、人与本体、人与上帝的沟通的中介环节上来加以讨论,而是被置于了主体的内部能力的关系中来加以讨论。这样,直观就获得了一种完全不同于古代的位置、意义空间和阐释框架。直觉不再具有其在前现代哲学和美学中那种沟通彼岸与此岸、神与人、整体与个体之间的神秘方式。也就是说,直觉在康德这里,是被去神秘化的,被彻底“祛魅”(disenchantment)了,并彻底地变成了一种先验的心智能力。 但是,问题在于,正是由于这种向主体论的转换,以及启蒙的“祛魅”,康德的主体论哲学和美学,无法提供一种主体与世界的源初同一性的直观整体。因此,在明言的层面上,康德基本上严格地把直觉或直观限定在一个对象的被直接给予这个义含之下,并把它限定在先验感性论的范围之内,而不越雷池一步。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弗兰克(Manfred Frank)在其《德国早期浪漫主义美学》中认为,“康德的知性与理性的二元论是反对直觉的。”[2](P120)康德的理性主义倾向,不仅使他拒绝承认有理智直观(intellectual intuition),也在明言的层面拒绝承认有审美直觉这一事实。这也就使他在其美学中只讨论审美判断,而很少讨论审美创造。这也是后来的美学家们病诟康德美学的重要原因。克罗齐对康德使用“判断力”(judgment)来讨论审美,就给予了严厉的批评。 不过,尽管从明言的层面上康德先验哲学和美学中的直觉被配置在了感性直观的位置,并认为它只关涉到对象之直接的被给予,但在未明言的层面上,康德先验哲学和美学则突显了直觉或直观的重要性,亦彰显了讨论直觉的基本路径和审美直觉的可能性。他的美学中解决自然与自由、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关系的桥梁问题,他的美学中处处需要解决的二律背反,在诉求着一种超越自然与自由、感性与理性二分的源初同一性整体。正是在这个未明言的层面上,康德的美学开辟了把握直觉问题的基本理论的广阔视野,以及重新建构直觉理论的现代性话语逻辑。尤其是康德从主体哲学的维度上,全面揭示了直观的诸多可能性展开的向度,无论这些展开的可能性向度是康德本人所论述到的,还是他以谨慎的态度回避的,无疑,他是近代以来讨论直觉问题最丰富的哲学家和美学家,远远超过了斯宾诺莎(Baruch de Spinoza)和夏夫兹博里等先驱者。 二、康德先验哲学中的直觉/直观概念 康德先验哲学对直观概念的界定,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在《纯粹理性批判》中进行并奠定的。在第一批判中,康德主要的任务是解决认识论问题或知识论的问题,具体来说,就是使知识成为可能的先验综合判断是如何可能的。尽管他把“一切不研究对象、而是一般地研究我们关于对象的认识方式——就这种方式是先天地可能的而言——的知识”所构成的概念体系称为“先验哲学”,但因为知识总是关于某物的知识而言,它总是涉及某个对象。就此而言,就必须研究对象是如何给予我们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康德在第一批判中,首先研究的“先验要素论”,而先验要素论中首先展开的就是先验感性论。正是在先验感性论中,康德认为,对象之被给予,即是感性直观。 “无论一种知识以什么方式以及通过什么手段与对象发生关系,它与对象直接发生关系所凭借的,以及一切思维当作手段所追求的,就是直观。但直观只是在对象被给予我们时才发生;而这对于我们人来说,又至少只是通过对象以某种方式刺激心灵才是可能的。通过我们被对象刺激的方式获得表象的能力(感受性)叫做感性。因此,借助于感性,对象被给予我们,而且惟有感性才给我们提供直观,但直观通过感性被思维,从知性产生出概念。不过,一切思维,无论是直截了当地(直接地),还是拐弯抹角地(间接地),都必须借助于某些标志性最终与直观、从而在我们这里与感性发生关系,因为对象不能以别的方式给予我们。”[3](P45) 从“先验感性论”开始的这第一段话中,我们可以获得如下几点重要的意思:一是人与对象发生关系,首先是通过感性才能被给予。因此,在人与对象发生关系上,感性具有首要地位。也就是说,感性直观只关涉到对象被给予,因此是惟一与对象相关的方式。二是知性所思维的,不是对象本身,而是感性直观所形成的对象之感性表象。三是知性本身没有直观,它是在感性直观所奠定的表象上工作的。它是功能性的,是将表象在概念下关联起来进行分析。因此,在康德看来,表象的直观纯然是感性的,而且是对象被给予时所发生的感性表象。尽管感性表象也是一种认识,属于感性知识,但感性直观并不思维。只有知性才把对象之感性表象纳入到概念之下而思维一个对象[3](P101)。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康德认为,感性直观是被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