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2.232;B83-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283(2014)02-0005-06 柏拉图的美学思想纷繁多样,诸种不同甚至矛盾的美学思想并置在一起,很难找到一条明晰的逻辑主线,因此,系统地梳理柏拉图的美学思想一直是美学史家的难题。如果我们细究一下柏拉图思想的内在演进过程,我们就会发现:他的美学思想实际上随着他的存在论之思而进行着非主动性的演进。这意味着,一个哲学家的美学命题的提出实际上被他的思想体系控制着,他不为现实的审美活动负责,但却要为体系的完整性负责,因此如果不能把美学家的理论放在他的哲学体系中,就不能理解结论是因何被得出的。对柏拉图美学思想的研究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柏拉图的美学思想如果不置入他的思想体系中去分析,就会显得像一团乱麻,变化丰富却难以作为一个整体。因此,我们通过对柏拉图存在论思想内在演进的梳理,反思他的美学思想是如何被他的思想体系所制约并变化的是一种理解的尝试,也是对柏拉图美学思想的一种重新诠释。 柏拉图的存在论思想经历了一个从早期的相论,到中期对相论与巴门尼德的批判,特别是,在这一批判基础上建立的“能力论”、“通种论”,再到晚期的具有综合意味的“实在论”。这个过程与他的美学思想的变化有一种深刻的联系。 一、早期“相论”:“美本身”的提出 什么是“存在”?这是古希腊哲学家思想的主导问题之一,诸说纷纭。在这个问题上产生的争论在柏拉图看来是“巨人之战”。对这个问题的最初回答是:存在是“一”。但巴门尼德的这个思想让人觉得不可捉摸,甚至荒谬。他的存在范畴首先是对整个世界之统一性的抽象,但这一范畴本身的意义还没有展开,因此他的思想在当时引起了普遍的误解。柏拉图在《巴门尼德篇》中说当时有人嘲笑巴门尼德,认为像他那样肯定“一”就会“推出许多可笑的和矛盾的结果”[1]128。亚里士多德就曾问道:火焰和冰块看做是“一”?但是,巴门尼德理论的针对性还是被公元前5世纪的自然哲学家们接受了。巴门尼德的存在论构建起了一个永恒不变、不生不灭的本本世界,这个世界作为“一”是真理的本质所在,而承认有这样一个世界则是通向真理的道路。这条道路被后来的哲学家们所继承。按照巴门尼德“存在是一”这个命题的精神实质,他们把世界分为两个部分:一方面,他们赞成爱利亚学派,主张现存物的质的不可变性,坚持“存在”是构成同样事物、产生同样事物的永恒不变的本质,反对赫拉克利特的“变”的绝对性;另一方面,他们反对爱利亚学派所说的“一”的静止与单一,赞成赫拉克利特所说的生成和变化的现实性。这实际上就是存在之世界与流变世界的分立。在此基础上,他们形成了共同的观点:“现存事物有多样性,本质不变,但它们却使个别事物的变化和多样性可被理解”[2]59。具体事物总是处在流变之中的,问题是不变的“一”和流变的具体事物怎样统一起来?柏拉图提出的“相”论,就是对这个存在论的核心问题的回答,也是对“存在是一”这个命题的革新。 “相”这个词是对希腊文idea和eidos的翻译,这两个词本身有好几种意思①,通行的译法是把它译为“理念”,我们同意陈康先生将之译为“相”:一是因为,这个词在柏拉图时还没有“理”的意思,也还不是主观的“念”,还具有客观性;二是因为,按海德格尔对这个词的考察,这个词有事物显现出自身的意思,“显现”这层意思在柏拉图这里仍然存在。按照海德格尔的观点,“一件事物的外观就是这件事物赖以显现自身于我们面前的样子,表现自身并即如此处于我们面前的样子,赖这个样子,并即以这个样子在场,也就是希腊意义的在”。[3]180而汉语中的“相”这个词能够很好地表达这层意思。 柏拉图提出“相论”的目的是解释“具体事物”存在的原因。解释在存在论上相同一的事物为什么具有如此这般的差异,在哲学史上这一目的被称为“拯救现象”。通过对同类事物的抽象,“相”作为显现出的外貌被固定化了,这一固定化的结果是事物显现出的外貌被当做事物的原因。这就是柏拉图的那个命题:“事物之所以存在,其原因就在于他有了使之具有某种特性的实在(相)。相就是事物存在的原因”。② “相论”在本质上是规定事物之存在的,因而是存在论的一种形态,它是为事物的存在寻求根据。根据这个理论,作为世界之统一性的“一”,被分裂为同类事物的“相”,而这个“相”继承了“一”的不生不灭和永恒不变而成为“真实的存在”,这就造成了“相”和可感世界的分离。在柏拉图看来,可知的“相”的世界和可感的个体事物处于对立之中,虽然二者都是客观的,但是可感世界处于运动、变化和生灭中,它们不是实在的,仅仅是感性的认识对象,而“相”的世界则像巴门尼德所说的“一”一样,是真正的实在,也是真实的存在。“相”是感性事物存在的根据与本质,作为事物之本身的“相”与事物是分离的。这种观念在《斐多篇》中提出了“分有”以后完全体现了出来。“相”和感性具体的事物分属于两个彼此分离和对立的世界,二者之间是分有和被分有的关系。他说:“假如在美本身之外还有其他美的东西,那么这些美的东西之所以是美的,就只能是它们分有了美本身”(《斐多篇》100[c])。通过这种分有说,“相”被确立为事物存在的根据,作为最高统一的“一之显现”被打碎为具体事物的类和种,而这“类”和“种”就是“相”。 柏拉图的“相论”,特别是在《巴门尼德篇》中少年苏格拉底所阐发的以“相论”为核心的存在论——也就是柏拉图的早期理念论——对于美学而言是决定性和本源性的,无论怎样强调它对美学的重要性都不为过。它为美学的诞生提供了最初的基础,而且也为美学的发展指明了方向。早期柏拉图将“相”作为存在之根据或者真实存在,以此作为“拯救现象”的努力,这种努力在美学中反应为:美的事物是一种现象,而现象是不真实的,是处在幻化之中的;如果我们承认有美存在,我们就必须找出虚假现象背后的真实本源,也是美之所以存在的根据——美本身。从这个意义上讲,美学的第一步是柏拉图迈出的,他第一个从哲学的高度追问:美是什么?从这个问题起,人们开始投身于对美的原因的探索,开始寻找那个使美成其为美的“什么”。“美是什么”这个问题和美的原因在于美的“相”这一回答就构成了美学的第一步,这个问题决定了在形而上学终结之前的美学的根本任务是寻找美学的存在论根基;这个回答决定了后世的美学家们思考问题的方向——到美的背后去寻找美之存在的根据,这就是美学领域内的形而上学方式的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