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美学”省思

——世界符号学会主席塔拉斯蒂教授访谈

作者简介:
E.塔拉斯蒂,赫尔辛基大学教授,世界符号学会主席,芬兰 赫尔辛基 00014; 伏飞雄,宜宾学院文学与新闻传媒学院教授,四川 宜宾 644000。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4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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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访谈手记:在汉语学术语境中,中国现代“美学”是一门显学。然而,“美学”之“美名”的意译,“审美”这个基本范畴的设定,也带来学科自身的不少困境。“美学”竟然可能不研究“美”,“审美”竟然也可能与“美”无关,毕竟让人费解,或者说有些名实不符。关键在于,如何可能在“美”,尤其“审美”这个近乎“元范畴”的范畴内有效解释优美、崇高、丑、悲剧、艺术等所谓次一级的范畴?前者如何可能完全包含后面这些范畴?因为,毕竟说来,丑与美相对,艺术也可以不带来“美感”(愉悦或和谐),崇高感也非严格意义的“美感”。且不说,人还有诸如怪诞感等并非可以称得上严格意义上的美感。但它们可能也符合非实用功利、非概念化的直觉体验的特征。反过来说,如果“审美”的含义无限衍化、泛化,它作为一个范畴还有效吗?实际上,在西方现代学术语境中,“感性学”(Aesthetics)主要属于研究非实用功利的、直觉体验性(非概念性)的感性现象或感性实践的学科;在这个基地上,处于不同层次,既可能存在包含关系、交叉关系,或是差异关系的范畴,如美(优美)、艺术、丑、崇高、悲剧等等,都能得到较为有效的解释。①正是带着这样的困惑,本人在赫尔辛基大学访学期间,特地访谈了塔拉斯蒂教授。我们都知道他是世界符号学会主席,而不知道他曾经专攻“感性学”,并作过“芬兰感性学协会”的主席。并且,这种积累完全融合进了他现在的存在论符号学研究之中。本人是带着自己对Aesthetics(“感性学”)的理解来翻译访谈的,仅仅是一种尝试,求教方家。

       (一)

       伏飞雄(下文简称伏):塔拉斯蒂教授,您好!很高兴您就“美学、aesthetics、美、艺术”这个话题接受我的访谈。选择这个话题,基于三点考虑。其一,作为一名年轻的中国学者,我很想知道当代欧洲人文学者怎么理解这几个概念,尤其是它们之间的关系。说实话,我个人觉得中国现代“美学”这个学科,从基本范畴、概念到理论框架,都存在诸多疑难。其二,西方现代学术对这几个概念及它们之间的关系的理解,似乎也存在一些模糊之处。其三,定义艺术,已成为当代世界学术难题。据我所知,作为一名享有世界声誉的符号学家、哲学家与艺术理论家,您在不少专著与论文中对这些问题发表过理论见解。我相信,您的阐述,一定能为中国学术界、世界学术界反思相关话题,提供非常有益的借鉴。

       E.塔拉斯蒂(下文简称塔):首先,谢谢你的访谈!你提出的话题,涉及面广,令人着迷。它涉及感性学、美、艺术的本性与实质。与尊敬的中国学者和读者分享一些看法,我很荣幸,很高兴。我的汉语水平非常有限,可能不能很好理解你特意用汉语给出的一些关键汉语术语的含义(英文访谈中出现了汉语“美学”、“审美”等术语)。当然,感性学与美感属于普遍的人类精神现象,这不应成为一个致命障碍。提一下我的学术经历,不无裨益。确定进入符号学领域前,我基本上都在从事感性学的研究工作,做过一段时间芬兰感性学协会(FAS)的主席,参加过不少相关国内国际会议。

       然而,我也必须承认:还在我富于朝气的年岁选择符号学作为我的科学范式时,我就充满激情地认为,符号学与结构主义如今也可以在感性学领域扮演类似“哥白尼的革命”了——正如C·列维—斯特劳斯所说,他的结构人类学已经带来了人文科学的革命。既然我们已经在符号学中发现了可用来讨论艺术与感性学的元语言,即经过详尽阐述、复杂的、有效的元语言,我们为什么还要去求助感性学理论家那“陈旧老套”的话语呢?要知道,他们总是以极为印象而非理智的方式做出判断。然而不久,我发现符号学无法在人文科学中替代感性学。一些问题、观念与概念,必须在深奥的推理层次上讨论,即使这种推理还没有达到符号学方法的精确程度。

       在思考你提出的问题时,我从书房找来两位芬兰杰出的研究感性学的思想家非常老旧的书(对我而言)。②一位是Yrj Hirn,他在19世纪、20世纪之交毕生致力于艺术起源的研究。另一位是Eino Krohn,他是赫尔辛基大学研究感性学的教授。20世纪60年代早期,他出版了一本研究“美的世界”的书(Esteettine nmaailma,The Aesthetic World)。这本书清晰、优雅地描述了欧洲思想发展中美的发展史,包括它的主要观念。他作了这样的规定:美的研究范围,必须从实践的、理论的、伦理的研究范围中区分出来。在他看来,美感态度或美的关系是指:我们的存在中那种以一种价值显现给我们、自身显现出意义的精神状态(Krohn 1965,72)。

       我认为,这的确是根本性的:在这种直感体验(美感体验)中,我们不会追问任何其他的解释或辩解,仅仅驻足于日常存在中的这种现象前。那么,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它最为典型地出现在艺术,比如音乐中(我也是一位音乐理论家)。在你聆听或弹奏音乐时,比方说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协奏曲、交响曲的一段舒缓乐章时,你会感觉到时间停止了,你进入了你自己的存在的核心。“感性学”这个术语,刚好出现在所谓“纯粹音乐”时期的欧洲艺术中,并非没有原因。贝多芬的上述音乐形式,维也纳古典作曲家莫札特、海登、勃拉姆斯、布鲁克纳甚至西贝柳斯等等,都是这种音乐的代表。这样一种体验,在无需我们把它解释或还原成别的什么东西的意义上,确实是“纯粹的”。当然,要是我们愿意,也可以研究作曲家、社会、音乐的结构、风格等等。但是,我们所研究的这些东西只是隐现在背景中。无论中国,还是欧洲,没有人愿意去音乐会聆听生活在数个世纪前的人的历史文献。我们参加音乐会,完全是因为这种艺术具有德国人所说的“直感性的艺术体验的在场感”(aesthetic contemporaneity/aesthetische Gegenwrtigkeit)。它直接与我们交流。这就是它的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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