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诡的嘻剧与时代之殇

作 者:

作者简介:
周志强,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图书评论》执行主编

原文出处:
探索与争鸣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4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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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世纪以来,各种搞笑文化风生水起。从《疯狂的石头》(2006)到《泰囧》(2012),种种搞笑影视的“成功”一度挑起了学界对于喜剧的热情。人们一方面吃惊于这种新型喜剧的“逆袭”,一方面又依照喜剧的原则重新审视这些作品的价值。尽管有论者以“新美学”或者“独特性”命名《泰囧》等作品,但是,仍旧无法摆脱“喜剧”的分析框架。有趣的是,无论怎样调用已有的喜剧理论来命名和分析,21世纪以来的“搞笑”文化连同它所“指向”的时代,却毫不客气地“违背”着“喜剧”的文化逻辑和原则,以一种极其吊诡的方式“表征”当下我们这个时代的“吊诡”。

       喜剧:正在发生的未来

       之所以说“喜剧”这个概念无法涵盖这些产品,乃是因为这个概念的哲学内涵已经失效。马克思曾经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引用并评述恩格斯的观点时说:“黑格尔在某个地方说过,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他忘记补充一点: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1]在这里,“笑剧”乃是历史性地告别旧事物的讽刺性的喜剧,而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学理论来说,人类的历史乃是从悲剧开始,以笑剧(讽刺喜剧)的形式自我否定并进而发展,世界历史的最终形态则是喜剧——人类告别阶级、国家和压迫,实现自由人的联合体的理想。

       所以,在马克思那里,喜剧并不仅仅是笑剧和滑稽,而是一种新的社会制度告别旧的制度、合理性的新事物胜利驱逐非合理性的旧事物的特定形式。他在评论“一个德国式的现代问题”的时候这样说:“现代的旧制不过是真正的主角已经死去的那种世界制度的丑角。历史不断前进,经过许多阶段才把陈旧的生活形式送进坟墓,世界历史形式的最后一个阶段就是喜剧。在埃斯库罗斯的《被锁链锁住的普罗米修斯》里已经悲剧式地受到一次致命伤的希腊之神,还要在琉善的《对话》中喜剧式地重死一次。历史为什么是这样的呢?这是为了人类能愉快地和自己的过去诀别,我们现在为德国当局争取的也正是这样一个愉快的历史结局。”[2]所以,只有当旧事物不再具有阻遏历史发展的力量的时候,喜剧才会痛快淋漓地发生。

       显然,作为一个历史性的美学范畴,喜剧乃是一个充满了信心的时代里面社会情绪自信满满的表达。所谓“告别的年代”,并不仅仅是罗大佑所唱出来的悲伤,也是他对各种缤纷色彩的未来向往和冲动。而喜剧恰好是这种充满向往和期待的未来冲动的时刻。只有在一个“正在发生的未来”的时刻,喜剧才有力量识别什么是“丑”,什么是“美”,才有可能呈现那些无价值的东西被撕碎时刻的快乐与轻松。

       就此而言,喜剧所对应的主角“丑”,并不只是现实和历史的否定性力量,更是面向未来生活的肯定性力量;只有在“未来”显露了它的璀璨的曙光的时候,“丑”才不是那样令人恐惧、厌恶和尴尬,才会在它们执着于不肯认输的作为中为我们提供胜利者才会有的快乐。

       简言之,喜剧不是指一部可以搞笑的作品那么简单,而是对正在发生的未来的历史的充分肯定和把玩。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说,“喜剧”必然是一个时代的喜剧,每一出喜剧就是一个喜剧时代。

       与之相应的问题乃是,“含泪的喜剧”是否也具有这种乐观的告别过去和指向正在发生的未来的能力呢?在卓别林的系列戏剧中,小人物的悲哀挣扎与工业社会的压榨凌辱同时刺激观众的泪腺和笑神经。但是,作为一种典型的喜剧形式,卓别林的含泪的喜剧效果,充满了强烈的批判现实和向往未来的冲动。卓别林对于小人物的滑稽呈现,乃是对工业文明所带来的沮丧的现实的强烈否定,而这种否定的力量则来自于有能力告别当下和否定当下的信心。从马克思对资产阶级时代的批判到韦伯对新教伦理的阐述,我们可以看到那个时代的人们对于严峻的现实所进行的无情的揭露、剖析和批判,以及建立在其上的超越性信念。如果卓别林电影所建构的是一种充满了悲剧色彩的喜剧,那么,这种“悲剧的喜剧”正是充分调用了喜剧的浪漫和乐观的历史主义精神,调用了喜剧埋葬丑恶腐朽的现实力量的现实主义政治热情。

       同样,与喜剧相关的另一个美学范畴乃是“荒诞”,即审美上的尴尬和道德上的两难。作为一种现代主义的特定概念,荒诞更多地表达了个人在高度垄断的资本体制时代的失落和不安。有趣的是,即使是这种失落和不安,也是对于更加美好和富有现实意义的未来生活的偏执的后果。

       显然,喜剧乃是喻示这样一个时代:一个从总体性的角度观看历史和未来的时代,一个洋溢着理想主义情怀的时代,一个信任并敢于创造比当下更美好、更富有人的意义的未来的时代。

       嘻剧:否定未来的逻辑的形式

       在一首叫做《再见二十世纪》的歌中,汪峰这样唱道:

       这是1999年的冬天/从来没经历过的寒冷/街边的楼群直插蓝天/人们都蜷缩在大衣里行色匆匆/我坐在深蓝色的车里/摇摇晃晃行驶在狂野的城市/太突然了一切都将消失/橘色的幻梦褪色的爱/再见,二十世纪/再见,我一样迷茫的人们/阿甘说生活是一块巧克力/我想也许他是对的/一个女人说生活是孩子和房子/我想也许她也是对的/上帝说生活是救赎和忏悔/我想也许我是个罪人/我从五岁歌唱到现在已经苍老/现在还是两手空空像粒尘土/再见,二十世纪/再见,我一样迷茫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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